慕容岱萬般委曲地痛哭,道:“我的小鹿不見了,昨天還和我來這裏,一定是你們吃掉了!”
兩人聞言,果然發現今日那頭溫順的小鹿沒有出現,正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又被她賴定了是他們吃了它,頓時驚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地相互看了一眼,一起上來安慰,但這一來,那慕容岱以為他們心中有愧,更加認定了是他們下了黑手,死活要他們陪一隻一模一樣的給自己,慕容焉與屈雲頭都大了,相互使個眼色,說陪著她出去尋找。慕容岱聞言頓時破涕為笑,皺起鼻子,認真地道:“真的麼?”
兩人都怕了她,隻想領著她出去轉上一圈,讓她不哭就好。哪知慕容岱似乎看出了他們不懷好意,這下可把慕容岱氣壞了,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掃了兩人一眼,突然覺得他們似是有意孤立自己,眼圈倏然一紅就要開哭,這下可更嚇了兩人一跳,五十裏秀幾乎沒人不知道她一旦哭起來,就算部中所有的父執們排對都勸不住。兩人看她越發認真,竟都不敢去惹她這個馬蜂窩,一起悶著不吭聲。當下三人出了鬆居,那屈雲裝模作樣地四處察看,慕容焉也很認真起來。慕容岱本來是準備要哭一回的,但兩人的模樣又令她也不禁突然笑了起來,強裝著還要生氣,卻無論如何也裝不出來,反倒一副要哭要笑的模樣,自己首先憋不住笑了起來。
屈雲看了她的怪模樣,不禁大笑。三人一路穿過幾片疏林草原,最後進如了一片荒僻靜謐的密林,屈雲與慕容焉本要退出來,但這時的慕容岱反而好奇大起,拉著他們去玩,幾人轉了半晌,這刻林愈加密了,行起來非常困難,半晌,那林子突然變得很疏散,三人神氣為之一寬,卻聽到了陣淙淙的水聲。
慕容岱歡呼雀躍地道:“咦,這裏竟然有水,我們快去看看。”言畢率先向那水聲來處奔去。屈雲兩人當下也跟著她行了片刻,眼前頓時一亮,原來前麵出現了一曲清溪,沿溪兩岸生了很多文竹和五顏六色的野花,那泉水非常清澈。這林子四周林木密密匝匝很難進入,中間卻非常寬敞平坦,草地上落了不少的幹燥的大葉,竟比慕容焉的鬆居還好,就差個木屋了。
慕容岱正在高興,林中溪水上遊突然傳來了一聲慘嗥以及一陣兵器交擊之聲,慕容焉與屈雲愕然一驚,立刻提劍急追上去,三人轉過碧水曲折之處,但見前麵一片空曠草地竟赫然正有幾個人相互攻殺,不禁暗自愕然,神情猛然一震,矚目一看,其中有五個裝束一致,顯然是一夥的,他們頭帶平巾幘,身穿黃衫大口褲褶,外罩銀裝兩襠甲,手裏提著長劍彎刀,一看便知是段國的武士,這刻正和一個頭帶卷籠冠,身穿紅裘,手提雁翎鋼刀的中年人撕殺,這中年人年紀約有三十七八,闊麵寬頤,五官端正,渾身散發這一股掩飾不住的凜然正氣。這時,地上已經有一具段國武士的屍體,胸前被一刀洞穿,不問可知,方才的慘嗥聲一定是他發出的。
“白馬裘丹?!”目容岱雖然乍嚇一跳,但還是覷然一驚。
“他就是白馬裘丹?”屈雲心中不由暗暗一震,雙目警戒地仔細打量起他用刀手法來。
慕容岱指著幾丈外一個簡單的帳篷上拴著的白馬,道:“你們看,那就是他的白馬,我認得……”哪知一言及此,突然臉色泛灰,驚惶莫名。慕容焉與屈雲向那邊一看,但見那帳篷前支起了一堆木火,上麵放了一個烤肉的架子,那架子上穿著一隻小鹿,旁邊還放了一張鹿皮,三人一看,立刻認出了那小鹿正是慕容岱的那隻,如今卻已經被烤熟了,下麵的火堆冒著青煙,顯然這小鹿是白馬裘丹殺的,而且一定是鹿肉剛剛靠好還來不及吃,就和六個段國武士打了起來。
慕容岱“啊”地一聲大叫,急忙跑過去,跪在地上抱著那鹿皮大哭。屈雲與慕容焉心中頓時一驚,轉看場中,這時那六人雖然都看到了三人,但因為是生死關頭,雙方都顧不得理會許多。白馬裘丹雖然以一敵多,但看起來倒不象是他被人圍攻,反而是他在纏著那五個段國武士不放。此人刀猛力沉,刀法嫻熟,嘴角噙著一絲不屑的笑容,寒芒連閃,刀光如同一條匹練,罩住五人,招招奪命,式式追魂,慘烈至極。那五個武士早嚇得無意再拚,但因為一時脫不出此人刀光,隻好死命掙紮,結果雙方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惡鬥,不過十招,白馬裘丹突然大喝一聲,湧身急攻猛撲,一片刀光將那五人衝得四散,緊接著兩聲慘叫,又有兩個武士狂噴鮮血,砰然倒地,其中一個人頭被飛拋出幾丈以外的清溪中,頓時染紅了一片。
慕容焉見狀,頓時麵色大變,心頭猛震,急忙疾喊了一聲“住手!”,白馬裘丹聽得清楚,卻恍若未聞,依然泛起一片青朦朦的刀光,斷喝一聲,宛如神龍騰霄,淩空而起,當頭灑下一片淩厲的刀光,但聞當當地數連響,火花迸濺,緊接著那紅影倏地從三個武士中“嗖!”地穿過,人過刀收,身後卻“砰!砰!砰!”三聲暴響,三個武士兵器棄地,喉間如暴了的氣泡一般,砰然疾噴出三道血霧,口中咯咯地怪響,捂和著喉嚨伏地而死。
六條人命,六個武士,轉眼間都死在此地——慕容焉三人瞧得目瞪口呆了。
白馬裘丹毫不為意那六條人命,轉看幾個少年,臉上掠過一抹困惑之色,但當他看到了慕容岱,眼睛陡然一亮,釋然一笑地鬆了口氣,顯然他認出了慕容岱,因為他在乞郢見過她。
白馬裘丹道:“你們是乞郢部的,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這時,慕容岱早被剛才的殺戮嚇的臉色慘變,這刻竟然忘記了自己的小鹿。慕容焉望著那六具屍體,身形倏地顫抖,心中一陣刺痛,依然恭敬地上前一抱拳,道:“前輩是白馬裘丹麼,剛才……剛才為什麼要殺了他們,你在這裏殺了段國人,會讓我們部中死很多人的……”
白馬裘丹沒想到這少年一開口就沒大沒小地教訓前輩,望了他一眼,冷哼一聲,在其中一個屍體上抹淨了刀上的血跡,道:“小娃兒,你可知道你在跟誰說話?我若是不殺了他們,乞郢還不是要死很多人!這些人都是你們慕容的強仇大敵,我替你們殺了他們,有什麼奇怪!”
慕容焉聞言心中一凜,剛平定未久的心清,立即又起波瀾。這時,慕容岱似乎悚然驚醒,驟然想起自己的小鹿,上前理直氣壯地質問道:“你……你為什麼殺了我的小鹿?”
白馬裘丹先是一怔,繼而仰天大笑,道:“你們也看到了,我人都能殺,難道還不能殺一隻鹿麼,況且我也不知道它是岱兒小姐養的,願不得我,你們現在最好替我把這幾具屍體埋了。否則,段國人發現了,一定會對你們乞郢不客氣的,但我不可能時時都在這裏保護你們!”言畢,拍手笑了笑,逕自到了那帳篷旁的火堆旁,連手也不洗,撕了塊鹿肉就吃了起來,看他的樣子象是餓壞了。
屈雲三人想不到這人殺完了人竟然象沒事人一樣,拿了東西就吃,不禁體內髒腑,翻騰欲嘔。慕容岱一雙眼睛隻瞪著他,咬著嘴唇一言不發。慕容焉卻知道此人說得不錯,皺了皺眉,急忙拉了屈雲一起,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六個段國武士的屍體找全埋了。三人回來後,白馬裘丹剛好吃完了鹿肉,在那溪水中掬飲幾口,仰天伸伸懶腰,轉謂三人道:“難得你門三個及時趕來,為了應付下個月的決戰,你們三個就在這裏暫時住下,幫我洗馬做飯,怎麼說我這次比試也是為了你們乞郢,你們不會不答應吧?”
三人聞言愕然一驚,相互看了一眼,不知所措。
白馬裘丹哎了一聲,道:“你們外族人就是不如我們漢人幹淨利索,完全不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別的不說,下個月我要是輸了,你們乞郢恐怕都要跟著陪葬,要走要留你們自己選,我絕不會攔你們。”
慕容焉和屈雲都無所謂,但這時慕容岱已經是個黃花少女了,自然不好在此多待。但慕容岱卻第一個答應了,她心裏其實恨死了這個人,就是要留下來看他如何被卓鳶打敗——真是個奇怪、倔強的少女。慕容焉卻不以為然地道:“前輩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們雖然不是漢族,但夜光之珠,不必出於盟津之河。想當年大禹生於東夷,文王生於西羌,又怎麼知我們不如晉國人!”
這句話說得鏗鏘有力,倒是讓白馬裘丹吃了一驚,上下打量了他一回,欣賞地道:“小子,沒想到在這種地方還會有你這種人才,難得!難得!”言畢,不再理會,逕自轉回帳篷休息了。當天,三人怕他再隨便殺人,又因為他是丹莫叔叔的授業恩師,屢次對乞郢有恩,就在此地林溪伐木搭了座小屋,在此住下。其間,這白馬裘丹果然日日打坐並演練刀法,他練刀的時候從來不讓三人在旁邊觀看,似是頗為自秘武功,每到吃飯時便會講些自己的事,幾日下來,三人已知道了他在中原很有名,聽說是穹穀的主人、江湖人稱穹廬主人。當今中原芒碭山有一大宗派,名叫梯虛劍派。此宗乃是中原大宗,向來一清修為主,宗主名叫梁行一,江湖人都叫他‘太霞真隱’。這個名號乃是說他的學識淵博,武功修為如芒碭之高遠無極的雲緲曉霞,令人高山仰止,江湖中人更將他淩駕於名震天下的十三柄劍之上,喻為劍中真宰。
至於天下的十三柄劍,乃是十三個劍中的絕頂高手,他們乃是自從一百多年一前的劍祖彭化真故去之後,在當今世上崛起的十三位高人,二十年前在中原首創了‘百宗論劍’這一武林盛事,如今已成慣例,每四年一次。這時天下列國紛爭,門派林立,光是中原就有百餘宗,可謂百宗爭鳴,武林盛極一時。但自第一次‘百宗論劍’以後,十三柄劍各自隱退,不複一聚。而自此沒次百宗論劍,都會選出劍術中的十三個魁宗,以紀念隱於煙霞的十三位高人,稱位‘十三劍宗’。
話休絮煩,卻說梁行一六十有二歲時,座下弟子如雲,但真正能得到他親自傳授衣缽的,卻隻有十二名弟子。他們包括大師兄‘慎獨’江中客,二弟子‘幽獨’陳逝川和他們的師妹,名震天下的絕色美女西門水如,還有一個最後入門的弟子顧雲趾。另外的八名弟子名為嫡傳,其實是由江中客和劉逝川傳功。這慎獨、幽獨替師傳功久了,竟然有了登上宗主的念頭,一日夜裏聯手殺了他們的師父,江湖各大宗派聽到此事,紛紛出來替死者找回公道,而白馬裘丹就是其中之一,結果他被‘幽獨’陳逝川一路追殺,才逃到此地。
屈雲與慕容岱聽得入了神,但慕容焉卻清醒得很,他從這白馬裘丹的言行舉止中,總覺得不太一致,所以對他的話半信半疑,有所保留。畢竟,這隻是他的一麵之辭,無憑無據,實在不足采信。兩日後的一件事更讓他堅定了這一點,這一天,屈雲剛好逮到一隻雄雉,慕容岱正要按白馬裘丹平日的要求準備飯食,但白馬裘丹卻突然起了‘好生’之念,不讓她殺了,卻自己做了個木籠,將雄雉放進去拴住,大敞籠口放在林中。原先三人還以為他有意養著,但第二天夜裏,三人正睡間,突然聽到一陣撲棱棱的聲音,急忙出去一看,見白馬裘丹已將籠口落下,裏麵卻多了一隻雉雞,三人都很奇怪。
白馬裘丹笑著拿了兩隻雉殺了烤了吃,一麵自豪地解釋道:“先前我放進去的是隻雄雉,我開著籠口讓他引來了雌雉交合,趁機輕易地逮住,所以不就有兩隻雉吃了嗎?”言畢,得意地哈哈大笑,弄得三人一陣嘔吐,心裏卻暗驚這人心腸歹毒。慕容岱實在忍受不了,當夜便嚷著第二天就離開這個鬼地方,不再伺候這個乞郢的大恩人。屈雲與慕容焉商量一回,當也覺得此人實在外正內惡,當下他們打定了主意天亮就走。哪知,第二天他們起來不久,白馬裘丹本來正在打坐,不知為何突然大汗淋漓,發瘋了一般暴跳而起,提著雁翎刀四處亂揮,形狀駭人。慕容岱嚇得麵如土色,還以為他瘋了,但慕容焉和屈雲卻知道,他可能練功出了問題,顯然是心鏡不淨的緣故。
白馬裘丹一直揮舞半晌,最後突然看見了隱藏的慕容岱,眼中淫光大勝,正要撲過來,但終於精疲力竭,一頭倒在了地上。慕容岱駭得渾身發抖,拉著慕容焉要馬上離開,但慕容焉卻不忍棄他不管,因為此人畢竟是為了乞郢的事才會如此的,主張等他醒了再走,屈雲也點頭同意。當下三人一起動手,為他準備了些吃的,一直等了幾個時辰,白馬裘丹才悠悠轉醒,但精神好象很差,連站也站不起來。三個少年本就心底仁厚,實在不忍讓他餓死,就打算多留一天。當晚,三人一麵熬了一鍋湯,一麵聚在一旁商量,那一直躺在火堆旁的白馬裘丹卻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陰狠的光芒,嘴角噙著一絲陰殘的笑意,趁三人不注意在那湯中放了幾隻色彩斑爛的蘑菇,待三人轉身,又急忙躺下,故作呻吟。
湯好後,慕容岱為他們每人盛一竹筒,自己也取了一筒要喝,白馬裘丹卻突然道:“岱姑娘,能不能請你到那邊溪邊替我打些水洗洗手臉,不然的話,我是吃不下去的。”
慕容岱無奈,隻好瞪了他一眼,暗怨懶人事多,有些不痛快地取水去了。回來時,屈雲與慕容焉已經喝完,而那湯鍋卻不小心被白馬裘丹弄翻了,結果害得他本人與慕容岱都沒得吃——當然,這都是這位大俠的精心策劃。當晚,慕容岱隻好空腹睡覺,但到了後半夜,林中斜月空庭,蟲聲唧唧,幽夜之中突見一道紅色人影,一閃掠到了三人木棚中。此人眼光灼灼,稍一打量,但見屈雲與慕容焉睡在西麵,東麵卻正是慕容岱,透過幽夜的逸光,但見她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雖然尚是少女,卻已經掩飾不住魅力不凡,臉上頓時掠過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流露出激動異常的表情突然走向了她。就在此時,西麵突然“鏘!鏘!”兩聲長劍出鞘的聲音,兩道寒光突然攔在了他的麵前,地上的慕容岱也陡地站了起來,
這人被著突如其來的驚變嚇得精神凜然,難以置信地望著這三個少年,道:“你們……你們不是……”
慕容焉冷冷一笑,道:“不是什麼?是不是你以為我們喝了你的毒菇湯,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