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白馬裘丹 千人瞻劍(上)(1 / 3)

淩重九去世後,慕容焉揮袂沾襟,悲涕如霰,多日不語,屈雲與慕容岱知道後,也傷心欲絕。一直過了一個多月,慕容焉方好轉稍許,取了淩重九的那柄黝木長劍,撫劍太息,攬涕北望,忽然彈劍而起,揮舞出了淩重九用血演示的‘太微九劍’,經過上次,他對這劍法的體悟已經功深入境,如今長劍施展開來,卷起一團森寒光華,宛如神龍騰霄,大迥昔日,看得屈雲與慕容岱驚詫莫名。

如今時值秋日清涼,曉月在天,玉霜夜下。

慕容焉與屈雲仰溯涼風,撫劍對決,那慕容岱瞪大了美麗的眼睛怔怔地望著這兩個高頭大馬的少年直發呆。屈雲如今已是人高馬大,魁梧不凡,連寬厚的臉上也保留著他父親的勇士風範。而慕容焉呢,他雖然長高了,但臉色與頭發依然如舊,活象個白頭翁,唯一不變的是那雙眼睛,令人吃驚的靈眸——而這本應該生在一個俊偉絕朗的少年身上。

經過數月的苦練,兩人劍術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尤其是那套‘貝葉眼藏’的功夫,確是不世奇學,正所謂大道至簡至易,這套神功雖然簡單,卻實則博大精深,一旦進入境界,頓覺天地雖大,簡易不過貝葉一振。兩人經過半年的訓練,眼光大開,拆招之時撲捉劍招那精細入微的程度,連兩人自己都不敢相信。頓覺開眼一看,世間那些細微難見的現象如今都微微入目:一滴晨露的揮灑飄落,一片花瓣的悴然折斷,一片劍光的嘶風遊動……,眼前的景象令兩人愈加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倒是慕容焉,因為練此功是頗廢精神,功力雖有提高,但眼睛反而很不舒服,每每此時,他便想起淩重九的預言,看來自己離那一日也不太遠了。

慕容焉本來不喜劍術,但長時間的沉緬其中,竟有了欲罷不能之感。數月下來,他反反複複地揣摩那九招劍法,領悟益深,一有閑暇,便將所得盡數說與屈雲,屈雲雖不及他那般聰明絕頂,但勝在力大無窮,這點彌補了劍術上的不足,但饒是如此,‘太微劍法’的精妙之處,又豈是尋常劍術可比的。

卻說這年冬天,燕代大雪。

這一日,天將近晚,慕容焉剛看了卷書,疲倦地釋卷欲睡,鬆居外銀壓琅般的樹枝,如墜玉鞭,其間突然響起了咯吱咯吱的踏雪之聲,慕容焉急忙起身出門一看,但見淅凜凜寒風中,屈雲身著厚衣,冒著風雪尋來。一見慕容焉,臉上頓時一喜,連屋也不進去,急急地道:“慕容焉,大事不好了,剛才部中幾個狩獵的人回來,說在北麵的碧血坳遇到了雪狼,虞羅叔叔被咬死了,術孟也生死不明,我們快去看看吧!”

慕容焉聞言,神情猛然一震,當下二話不說,關了門與屈雲就走。

冰枝拂衣,兩人剛出鬆居,迎麵正碰見獵原和慕容岱一起行來,見他們匆匆北上,兩人急忙攔住他們,死活不肯讓他們前去冒險。慕容岱拉住他們衣袖,驚恐地道:“你們不能去,聽說那裏雪狼不止一頭,你們……你們快和我回去……”

慕容焉心中一動,道:“你再不放手,術孟叔叔幾個可能真的就不用去救了。”

慕容岱依然不放手,瞪著他們道:“好,你們要去,我跟你們一起去好了。”

術孟是屈雲的父親屈蒙的好朋友,如今屈雲更是心急如焚,按捺不住心中急躁,謂慕容岱道:“你不要耽誤了,我和慕容焉都懂劍術,不會有事,你不能去!”

獵原眉頭深鎖,擔心地謂屈雲道:“我也知道你們兩人在學劍術,但……但雪狼實在凶殘得很,而且你父親隻有你一個獨子,如今他還臥病在床,這……”

幾人正在爭執不下,林外突然傳來了一個威嚴的聲音,道:“讓他們去!”

四人聞言不禁一怔,回頭一看,但見透骨的朔寒之中出現了一個寬袍暖帶、魁梧威嚴的長者,踏著厚厚的積雪走來,這老人手中還抱了兩柄長劍,那慕容岱一看,早埋怨地叫了一聲“爹”,小鳥依人地跑過去拉他衣襟理論,卻被老人訓斥地瞪了一眼,喝退一旁。老者轉謂屈雲和慕容焉,莊容喟道:“孩子,你們的父親都是我們慕容令人敬服的勇士,但可惜都不能再……”一言及此,慕容幹虞仰天太息,神情黯然,灑然走過來將兩柄長劍莊重遞來,肅容道:“你們既然有心殺狼,可見你們已經是真正的勇士了,我總算看到你們長大了,這兩柄劍是當年段國人設計殺害丹莫的證據,如今終於能派上用場了,你們帶著它去吧!”

慕容岱與獵原還要反對,但一見老部帥莊嚴謹慎的神色,不禁都不敢再說。

慕容焉與屈雲精神一震,雙雙上來恭敬地捧過長劍——這用丹莫的人頭換來的兩柄晉國漢人的長劍,以拳撫膺,躬身向部帥行了一禮,眼中凝著深深的自新,一言不發地冒著風雪北上了。這日大雪下得正緊,千裏深川,惟餘莽莽,漫空飛白,空氣冷得幾乎凝結了。這是慕容焉與屈雲第一次拿到真劍,握在手中雖然冰冷徹骨,但他們心底卻有種實實在在的感覺,這種安全、控製的感覺令他們幾乎忘記了朔寒,飛快地到了碧雪坳中,但見狂風突起,嘯卷著迷霧一般的雪片,漫天而下,揚揚灑灑,令人睜不開眼睛,那坳中疏林都變成了一顆顆的玉樹,地上的雪被風吹得堅硬而光滑,可說一目十裏。

兩人相互警戒地望了一眼,當下以手按劍,謹慎地進入坳中。傳說中,這種雪狼體大如虎,渾身雪白,乃是稱霸混同江的巨獸,所以它們在雪域中就算站在你的麵前,你也不一定能看得到它們,況且今日雪霧又吹得他們睜不開眼睛,所以,兩人都謹慎地將眼睛迷成了呀一條細線,如此既能避免雪沫迷眼,又能以‘貝葉眼藏’的功力捕捉那微茫的影子。

兩人搜了一會兒,地上赫然有一大片點點血花,正漸漸地被雪吞沒,豔如紅梅,驚心動魄,兩人循著那血跡一直向前,不多時那雪跡消失了,前麵突然聽到了一陣低沉的荷荷之聲,兩人驀地發現前麵一片雪中倒著一個人,滿身是血,低迷地呻吟著,這人的左腿已經不見了,撕裂的褲管幾乎能看見白骨,令人神情猛震,凜然生寒。他不是別人,正是屈蒙的好朋友術孟。這刻他精神恍惚,在昏迷的邊緣,是以慕容焉與屈雲來到,術孟雖然能看得到,但手足發麻,腦海渾噩一片,隻能迷茫無力地瞪看著他們,倒是那凶殘的荷荷的鼻息之聲,不知從那裏發出。顯然,正有一匹雪狼在附近,而且正挾著懾人的寒芒,飄移不定地緊緊的盯著這邊,他們雖然看不見它,但都能感覺得到它正在繞著自己盤旋,伺機攻擊。

慕容焉與屈雲哪裏經曆過如此駭人的事,屈雲嚇得神意驚遽,猛然沁出一身冷汗,急忙拿眼四顧,慕容焉急忙喝道:“不可驚惶!”但話出口時,為時已晚,那屈雲這一看,立刻弄了一眼的雪沫,登時再睜不開,急忙以手揉眼,就在此刻,慕容焉那眼縫之中突然見白雪中似乎一閃,之後依然是什麼也看不到。但就是這常人無法捕捉的一動,慕容焉手中陡然響起了一陣龍吟之聲,白茫茫中但見一道青朦朦的光華快捷無比,森寒閃掣,劍氣如同一條匹練,嘶風出鞘,劍尖一顫,嗡地輕響一聲,倏地在屈雲身前灑出一輪光華,但見雪中突然血光迸現,一道紅花猛然在屈雲胸前飛濺而出,與此同時但聞一聲慘嗥,雪地上“砰!”地一聲雪花四濺,一個重重的身體栽倒雪中,不一刻那血將四周的白雪及它自己白毛染紅,露出了一個龐大的身體,但它的腹上卻多了個血洞,慕容焉一劍洞穿的血洞。

所有的事發生得是那麼突然,待到屈雲睜眼,那雪狼已經倒下了。他感激地望了慕容焉一眼,當下有些氣惱地看地上的畜牲,如今一看也不禁一陣後怕,這東西實在很大,狼牙森森,口舌很大,剛才這要是被它咬上一口,不死也會殘廢。慕容焉看他握劍悚然驚醒,急忙喊他將那術猛包紮一番,問了其他的人,那術孟昏迷地向北一指,腦中暈眩,眼前倏地一黑,旋即又人事不省了。當下兩兄弟一起提劍向北,那屈雲這次大顯神勇,一口氣殺了三隻雪狼,慕容焉也殺了兩隻,結果找到了四個活口,其他的都已被雪狼裹腹,遭了狼吻。當下兩人搜遍坳中,見再無雪狼,便背拖著眾人一道出了碧血坳,迎麵正碰見慕容幹虞、獵原等一大幫近百個人拿著弓箭彎刀急匆匆地趕來,眾人一見,都不禁愕然一驚,上去一問,才知兩人殺了六隻雪狼,眼中紛紛露出訝異之光,意似不信地過了半晌,獵原方與眾人一道入坳,須臾坳內歡呼雷動,不久果然抬回了六隻巨大的雪狼,這下頓時將前來的百號人都驚呆了,過了很久才爆發出震天的喝彩聲,那群少年更是將屈雲和慕容焉圍住,拉住不放。這是他們二人第一次拔劍,但長久的韜光養晦,如今一朝厚積薄法,殺狼如拾草芥一般,這件事也讓他們了解了‘太微劍法’的博大精深。

慕容幹虞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撫衿太息、攬涕北望……,國家雖衰,但慕容氏已複有

人。老人知道,乞郢甚至整個慕容的振作開始了。良久,他命人好生安葬死者,並讓獵原立刻抬傷者回部療傷。部中眾人轟然應了一聲,抬著六匹雪狼回去了不說。這件事之後,慕容焉與屈雲成了部中的新勇士,拓卑等一幹少年們都纏著他們學劍,慕容焉無奈,隻好教了些簡單的讓他們強身健體,時隔不久,燕代萬裏冰融雪消,草原上又恢複了微風和煦,碧樹含煙,匆遽之間,百禽鳴囀,時已春深。

經過上次一役,屈雲與慕容焉益加用功了。

這日,兩人拆招過了一個時辰,慕容焉漸感體力不支,屈雲也累得不輕,慕容焉力氣雖不如他,但用招精妙絕倫,常有出奇之招,令屈雲防不勝防,他雖是力大,卻總覺的著力虛泛,打到最後,一招‘海月燎天’一劍自下斜斬而上,慕容焉維持不住,猛地退後兩步,一不小心正踩一塊滑石,頓時一交跌了個仰麵朝天,長劍脫手飛出老遠。正在此時,搗蛋鬼慕容岱正拿了獐肉和一袋埃拉酒來到鬆居,她身後跟著一頭溫順的小鹿,這時早瞧了個正準,忙上前將慕容焉扶了起來,一麵拿眼狠狠瞪了屈雲一眼,埋怨地嘟起小嘴道:“屈雲,你怎麼了,這麼欺負大雁,你明知道他力氣小麼!”

哪知屈雲和慕容焉看了她一眼,相視而笑。屈雲上前,伸掌將慕容焉拉了起來,把臂看著慕容岱直笑,任慕容岱想破腦袋也沒想到兩個人倒把她給撂在了一旁,頓時心中大氣,沒好氣瞪了兩人一眼,將手中的酒肉使勁地丟給兩人,皺著鼻子道:“你們兩個可真是忘恩負義,如今知道回過頭來一起欺負我了,哼!”說著狠推了慕容焉一把,一下將他推dao地上,撇著嘴道:“你這隻大雁最沒心沒肺,我幫著你,你卻站在屈雲那邊,你好啊!”

一言未畢,早惹得屈雲一陣大笑。慕容岱看屈雲笑得得意,突然拿腳使勁踩了他一下,屈雲本武功大有提高,卻不料終究躲不過她的一踩,頓時抱退跌倒地上。慕容焉這時瞪大了眼睛,喜愛地把那頭小鹿抱了過來,發現它長得很可愛,非常溫順怕人,這時被慕容焉一抱,頓時呦呦叫了幾聲,這叫聲頓時把屈雲也拽了過去,兩個人扔了長劍,圍著那小鹿如小孩一般直瞪眼睛,溫柔地逗它,卻早把那慕容岱晾在一邊沒人理,氣得慕容岱一跺腳,跑過來將那小鹿搶抱過去,不讓兩人碰,抿抿小嘴,道:“這是我的小鹿,不準你們碰它。它的父母死了,我爹看它可憐才帶回來養,我不準你們欺負它!”

屈雲道:“我們沒有欺負它,我看最有可能欺負它的人就是你了。”

慕容岱氣得眼睛直翻,屈雲急忙避開,卻弄得慕容焉忍俊不禁。

慕容岱象抱個寶貝一樣將小鹿攬在懷裏,圓睜杏眼,喝道:“可惡,傻大雁,白頭翁,笑什麼笑,你們不要以為這草原上隻有你們是英雄,剛才我來的時候,剛好那個活羅又來鬧事,被白馬裘丹給打得屁滾尿流,活羅臨走時還向白馬裘丹發出挑戰,說他要請他的師父卓鳶在一個月後和白馬裘丹在碧雪坳決鬥,不見不散,這可比你們殺幾個狼厲害吧!”

慕容焉與屈雲聞言俱是一驚,屈雲道:“白馬裘丹不是去西域了麼?”

慕容岱一副天下皆知的模樣,嗤道:“白馬裘丹是草原上的遊俠,他去西域就不能回來了麼?!他那匹白馬可是一匹龍馬,日行千力,連這都不知道,孤陋寡聞!”

屈雲神情猛然一震,急忙轉向慕容焉。慕容焉看他如此驚悚,已經猜到他心急報仇,又怕卓鳶被白馬裘丹殺了,自己沒有了機會,當下輕輕拍他肩膀,道:“不用著急,這件事還有一個月,我們先把事情問清再說!”

屈雲無奈地點了點頭,當下兩人又問了這日白馬裘丹與活羅比武的事。原來,他打敗了活羅之後,接受了些部人的酒肉,策馬就走了。臨行說一個月後必會到碧雪坳赴約。草原上的人都知此人是個磊落的大俠,所以都抱了很大的希望。草原上的人都說,他手中一柄雁翎刀,不知比丹莫高出多少倍,五十裏秀的人都認定了他必贏無疑。

慕容岱說了此事,本來是要氣氣慕容焉兩人,但如今見他們鬱鬱寡歡,憂心忡忡,不覺有些後悔。慕容焉看屈雲形容晦暗、精神陰鬱,當下拉了慕容岱回到部中,將白馬裘丹與活羅比試的情形仔細打聽一回,急忙興衝衝地折了回來,道:“屈雲,你不用擔心,一個月後,白馬裘丹未必能贏得了卓鳶……”

不待慕容焉說完,一直落寞的屈雲精神一震,忍不住心中訝異,詫聲問道:“大焉,你這話怎麼說,部中老少不是都說一個月後他一定能擊敗卓鳶麼?”

慕容焉道:“不然。我剛才在部中打聽,聽說今日白馬裘丹和活羅打了三十多招才贏了他……”

屈雲不解地道:“那又如何?”

慕容焉喃喃地道:“三十多招,也就是說今日他勝活羅贏得很勉強,你以為一個幾乎和活羅戰成平手的人,能打敗他的師父麼?”

屈雲聞言,恍然大悟,頓時笑逐顏開地抓住慕容焉,有些顫抖地道:“慕容焉,你……你沒騙我?”

慕容焉麵色一莊,道:“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一個月後,到時那白馬裘丹若是輸了,我們再向卓鳶挑戰不遲。”

屈雲頓時大大放心,手裏撫mo著那柄長劍,眉鋒微微一皺,臉色轉沉,眸現殺機。他幾乎能想象得到卓鳶慘敗的情形,快意地微微一笑。接下來的日子,兩人加緊練功,為了提高實戰實力,兩人日日對攻拆招,而且是真刀實劍,毫不留情。這情形常嚇了慕容岱臉色蒼白,在旁邊一個勁地喊他們住手,但兩人恍若未聞,直氣得她頓足瞪眼,咬碎貝齒地幾乎掉淚。但幾日後,有一次她來找慕容焉二人時,竟然不喊不叫,甚至一句話也沒說,這回慕容焉與屈雲倒是一驚,竟相互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上前一問,那慕容岱竟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弄得兩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大眼瞪小眼地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