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魏武三相 太微星隕(下)(1 / 3)

皇甫真聞言臉色大變,倚牆而臥的他突然彈起,直撲淩重九。淩重九忙閃到了一旁,皇甫真本就有傷,而且又被綁著,本來打算踹死此人,但這時哪裏能傷得著淩重九半分。旁立的老仆突然喝止道:“皇甫真還不住手!……”一麵警戒地轉向淩重九,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有機會當然是我們將軍先走了。”

淩重九搖頭太息道:“若是如此,髯翁也無話可說了。”

這時,那老仆突然神情一莊,向淩重九道:“這位老丈,不知你有何高見?”

皇甫真聞言,鼻中不屑地冷哼一聲,正要阻止,卻被那來仆揮手止住話鋒。淩重九靜靜地望了那老仆一言,轉想秀焉道:“你可以問問這個少年有何妙計?”

“問他?”皇甫真這下頓時又怒,那老仆卻全然不顧,竟然審慎地轉向了秀焉,那神色中絲毫沒有輕視之容。秀焉嚇了一跳,急忙不知所措地搖頭去看淩重九,見他暗暗點頭,當下翻了翻身,有些惶恐而恭敬地道:“老人家,我也是慕容人,皇甫將軍若是想讓你安全走掉……”

他話猶位畢,皇甫真早已神意驚遽,悚然一震,急忙道:“小子,你亂說什麼?”

秀焉靜靜地望了他一眼,小臉上溢著一股超人的智深勇沉,詰問地道:“你若是想讓所有的人知道,為什麼不再大聲些?!”

皇甫真猛然一驚,立刻住口。

秀焉道:“你方才不顧一切地撲到刀上,無非是想讓這位老人家有機會不受黥麵之辱,而老丈卻比你鎮定自若得多,你這麼維護一個仆人,不覺得奇怪麼?”

皇甫真這會真得嚇壞了,急忙做個息聲的動作。老仆眼中掠過一絲奇異的目光,上下打量了秀焉一眼,但聞他恭敬地道:“要想安全離開,隻有一法。待會當宇文碩開出條件,皇甫真將軍可以請求讓老人家回去送信,他們不會相違的,到時不就可以安全離開了。”

皇甫真與老仆聞言,無不精神一震,連連點頭。那老仆眼光閃爍,忽然生出了錚錚之威,良久,忽又望著秀焉道:“孩子,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秀焉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道:“我也是慕容人,叫焉。”

老人哺喃地點了點頭,這時那皇甫真卻大放其心,忽焉神色閑正,辭氣悲壯地謂老人道:“遼叔,到時還煩請遼叔稍信給尊敬的國君:段國、宇文背信棄義,與其達和無疑於虎謀皮,我國年年歲貢,隻會養肥他們的兵馬,如今唯有一戰,方可真正自保。請國君勿要以我為念,即刻起兵護防,我不會讓宇文碩拿我威脅到大王,你一走我就會北拜自刎。”

老仆聞言,為悲難勝,仰天太息,良久默然說道:“好,你的話我一定帶到,你放心吧。”

皇甫真悲涕如霰,忽然釋懷地雄懷一笑,一口咬起地上的肉來大嚼。淩重九與秀焉見狀,也不禁為之聳然動容,心中慨歎,他們雖然不知這老仆是誰,但他的真實身份一定比皇甫真高去很多,而他才是這次議和的首腦,他僑裝為仆,顯然機智得很,這皇甫真的耿耿忠心,也讓人頓生風嘯嘯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的悲壯之慨。一時間,牢中的氣氛鬱沉下來,四人無語,靜靜地等待著宇文碩的招見。

正在這時,寨外突然傳來了一聲清嘯,這嘯聲酣放自若,但卻不刺耳,妙響震動林壑,響遏溪雲,時而高伉遐舉,時而若醉酒低吟,抑揚潛轉。過了片晌,應聲和者忽然群起,象是有不少的人。僅此功夫,寨內忽然大亂,屋內幾人驟然聽到衣袂破風之聲,四人所在屋頂上忽焉飄落一人,酋然有聲,有頃而歎,那群宇文的武士聞聲,傾巢衝出,就在此時,寨門外陡然衝如入十幾個神氣飄逸白衣劍客,但見他們個個手提三尺青鋒,背束劍鞘,俱是纖髾束腰,足登劍靴,飄灑已極地衝進來見人就殺,這群人武功實在高得很,一出手便殺了十幾個宇文的武士,其他的武士見狀,頓時一湧而上,那群白衣劍客倏然圍成了一個圈,以背向內,如同一個巨大的球不停地在宇文的刀林中旋轉,所到之處,所向披靡,擋著即死。

不過片刻,囚房頂上那人振臂而起,淩空之時背上長劍激飛而出,秀焉等人但聞一道龍吟之聲驟然響起,此人攫劍在手,劍風嘶空,淩空灑出萬點寒星,罩向了剛出屋的宇文碩。他的劍術高絕,與宇文碩當地一聲響交,火花迸濺,竟然棋逢對手,兩人都不禁一凜,刹那間,刀風劍氣激蕩有聲,淩厲之極,淅凜凜如寒風撲麵,顯然造詣之佳,已臻化境。他們這一打,那個白衣劍客們組成的人球,突然滾向了囚牢,到了牢門陡地散成一排,擋住門口,早有兩個劍客踹開牢門,上去二話不說將四人身上捆綁解去,疾聲喝道:“我們是慕容北劍門的弟子,快隨我們走!”

“北劍門?!”

四人聞言,都不覺不禁一怔,大感訝異。

淩重九心裏猛地一震,臉上掠過一抹困惑之色。他在江湖上縱橫多年,早聽說過北劍門大鼎鼎大名,這個宗派乃是五年前中原百宗論劍的十個魁主之一,名為十大宗派。宗主名叫李遐吟,江湖人都敬稱為羽觴先生,此人被時人稱為劍中的鬼才,劍術之高之絕之鬼之奇,自不待言,他的夫人李秋浦,人稱鬱悒夫人,以一套拂葉手及驚人的美貌名震天下,北劍門本在慕容,如今聞風來救,本無可疑,但淩重九卻心中總是不安。

那兩名劍客見他們猶豫,不禁大怒地道:“你們若是在不走,休怪我們師兄弟收劍而去了!”

四人當下相互看了一眼,立刻跟了出去,一出門口,那群北劍門弟子突然又變成了與個球,將淩重九四人圍護在中間,旋轉這滾出了寨門,僅此功夫,四人縱目四覽,但見地上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倒了一片,那邊一個身著一襲瀟酒、飄逸的雪白儒衫的中年文士死死纏住了宇文碩,令他無暇分身。所以,一幹北劍門弟子順利地殺出了宇文的營寨,其中一個輩分稍高的弟子吩咐四名師弟護送淩重九四人先走,他們重又殺入寨中接應宗主,當下那四名弟子與四人片刻之間走了幾裏之外,正巧遇到那群被黥麵的武士被幾個北劍門弟子帶著,那群武士乍見到大將軍皇甫真,頓時掩麵而泣,跪倒了一片。

老仆目賭此景,渾身顫抖,長須微顫。皇甫真更是劍眉倒挑,目眥欲裂,殺機狂熾地暗暗切齒,驀地從一個武士手中奪過一柄長劍,欲要折回去手刃宇文之敵,卻被老仆一把拉住。他轉身向六個北劍門弟子一抱拳,道:“六位,我家大將軍深感貴派宗主救命大恩,有道是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將軍他日必有厚報。我們就此別過,諸位請擅加珍重!”

六個白衣劍客紛紛攘臂,其中一個高瘦的弟子道:“老丈太客氣了,我們宗派乃是清靜劍派,不喜多涉紅塵,厚報就不必了。況且,我北劍門也是慕容的宗派,外國刺客入我慕容行凶,任何國人見了都會出手相助,本宗也是路見不平,豈能不管……”言畢,向皇甫真一抱拳,道:“將軍,請恕我們隻能送到此地,我們還要去接應宗主,就此告辭了!”

皇甫真聞言,也感激地抱拳為禮,道了聲“告辭!”

六人當下收劍,攘臂揮袂而別,正在這時,旁觀的淩重九驀地揚聲奇怪地喊了一句,不知為何,那六個白衣劍客聞言,一起駐足轉身,但又似乎陡地一變,急忙裝做若無其事地就走。那但淩重九卻長嘯一聲,洪聲地道:“六位慢走!”

那六人聞言各自一驚,相互看了一眼,使個眼色,頓時換了一副莊然的神色轉身。皇甫真與那老仆都正詫異,淩重九轉向皇甫真道:“皇甫兄,你可知道我剛才喊的是什麼,他們會一起立刻轉身?”

皇甫真道:“你喊了什麼?”

淩重九掃了那六人一眼,道:“我用高句麗話喊了一聲‘站住’。”

這句話頓時將那六人嚇了一跳,皇甫真也麵色微變,心頭一震,道:“怎麼,你懷疑他們不是北劍門的弟子,但剛才明明死了很多人,而且……”這時,那個高瘦的白衣劍客臉現不悅,雙目倏地閃過一絲冷峻之色,提劍軒眉道:“閣下是誰,怎麼空口白牙出口傷人,我們若不是北劍門弟子,為何會殺那麼多的宇文高手?”

淩重九目似急電,聲如宏鍾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有點不懂了。在下淩重九在一個月前還曾在江南晉國見到羽觴先生和鬱悒夫人,當時他們正在瀟湘沚作客,與瀟湘沚的宗主神衿一劍九韶大俠和西嶽蓮花山劍壁的有琴疏姑娘相攜遠遊吳越,這時恐怕尚在吳下,又怎麼會突然經過此地呢?”

眾人聞言俱是一驚,那六個劍客臉色大變,那個高瘦弟子抱劍凝立,倏然哈哈一笑,道:“原來是淩大俠,在下幸會了。我們宗主確是剛從江南的丹陽歸來,一路還說起淩大俠武功高強。怎麼,淩先生能一個月後就到了燕代,我師父與師娘就不能嗎,這是什麼道理?”

皇甫真眾人聞言,也紛紛點頭稱是。

淩重九卻陡然大笑,捋髯道:“但可惜的是我剛才說的都是在下的一念之想,髯翁一個月前並沒有在江南遇到你們的宗主,他怎麼會說起我呢?!”

這句話如同一個驚雷,頓時將那六人震在當地。淩重九的話立刻證明了他們在說謊,若然他們真是上劍門的弟子,有為何不肯承認,承認反而要撒謊呢?皇甫真駭然一驚,驚魂未定,那老仆早一揮手,一群被黥麵的武士立刻圍了上來,那六人知道再也隱瞞不住,一時間臉色泛灰,驚惶莫名地拔出長劍,惱羞成怒地殺了過來。那群武士哪裏是他們的對手,再加上他們手中沒有兵器,六個白衣劍客一時如虎入羊群,卷起一陣淩厲的劍氣,猛地劈開了重圍,刹時間,飛沙走石,勁風狂飆,端是驚人地直取那皇甫真與老者。

眼看那劍氣淅凜凜著膚如刺地卷來,虹射而至,這時忽聞一聲清嘯,一道人影如雲龍驚現,舒手將那六道銀練般的耀目精芒束到一處,待眾人看到他們身形稍定,但見那出手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太微神劍’淩重九,他竟然獨臂一招攫住了那靈動得毫無形跡、迅若閃電的六柄劍尖,將那細如遊絲的劍光攬入手中,如拾草芥。隻此一招,那六人再也動彈不得,麵紅耳赤地死往後拽,卻卻怎麼也脫出出去——所有的人震懾了。

六白衣劍客驚駭得臉色大變,淩重九微微一笑,輕輕用力一捏,那六柄長劍的劍尖“砰”地一聲一起折斷,猶有餘威地斜飛出數丈之外,“奪!奪!”地深釘在樹上。六人嚇得一旦脫出,立刻倒掠出老遠,轉身就跑,卻被淩重九陡地一聲暴喝“站住”,竟然都不由自主地如遭雷擊,駭然立住,瞪大了眼睛驚駭地回過頭來,臉色泛灰,驚惶莫名,渾身隻有顫抖不停的份兒了。

淩重九道:“回去告訴你們的所謂的‘宇文碩’,說我和他還有一場劍要比,我在此恭候他的大駕,你們走吧!”

那幾人聞言,沒想到他的要求竟是如此簡單,先是不信,繼而如逢大赦,滿臉感激地飛快折了回去,旁邊的皇甫真矍然色動,有些驚駭地不知所措,良久方與那老仆一起過來,抱拳為禮。皇甫真道:“原來……原來閣下就是名震天下的‘太微神劍’淩先生,剛才多有失禮,還請恕罪,但……但他們既然與宇文碩是同一夥的,方才又怎麼會救我們呢?”

不待淩重九回答,那老仆麵色凝鬱,神色一莊地道:“因為他們都是高句麗人……”

淩重九點了點頭,道:“皇甫兄不妨細想,不難發現其中的破綻:慕容、宇文、段國幾日後於漁陽議和,接受晉國的加封,宇文與段國完全可以在漁陽下手,卻又為何不辭勞遠,於草原密林間據木為寨、結草為廬,大費周章呢?方才我隻是用北劍門的宗主試試他們,想不到就他們太心虛了,立刻露出了破綻。”

一翻話說的皇甫真連連點頭,同時心中倉惶驚駭,反問道:“那麼……那麼伏擊我們的又會是誰呢?”

那老仆麵凝寒霜,沉吟片刻,神色一動,撚須道:“隻要想一想這件事發生後,誰的得益最大就不難知道了……”一言及此,轉身向皇甫真考詢道:“皇甫將軍,你認為是誰所為呢?”

皇甫真脫口而出:“高句麗國?!”但他繼而臉色鬱結,淩重九突然接口道:“貴國不是與高句麗簽有和約麼?”

老仆拊掌淡淡地道:“淩先生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高句麗古稱朝鮮,係周時箕子舊封,漢初為燕人衛滿所篡,結果隻傳了兩代就敗亡了,但其地域仍歸漢朝所有。後來到了漢元帝時,朝庭之恩威已不能左右千裏之外的朝鮮,於是高朱蒙糾眾自立,創建高句麗國,後來日漸強大,屢寇遼東。如今其國國君美川王虎視於東,宇文、段國蠢蠢於西,我慕容地處遼東,腹背受敵,情勢逼人。如在肉在砧上。美川王素來心機且毒而深,若是所猜錯的話,這次純屬高句麗國的一條毒計,不外是想讓我國君加怒於宇文,與宇文和段國交戰,高句麗則趁我國中兵力空虛,遽然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