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執刑者完成了餘下的四十九鞭。她就站在一邊默默的看著,看著他默默的承受,看著他逐漸變得血肉模糊的後背。直至看著最後一鞭下去,他失去意識陷入昏迷,她眼中的鋒芒也未失一毫。可那長袖之下的拳頭已經捏緊,關節泛了白,說不清是恨,還是,疼……
五十鞭,他欠她的。
五年,一年十鞭,可能償清?
兼倚閣內,幾個侍女正給傷者上藥,地上已經扔了一堆染了血的棉布。燭影閉目趴在床上,緊鎖眉頭,額上都是汗珠,偶爾悶聲□□。
傷口處理完後,臉上傳來輕柔的溫濕之感,他微微睜了眼。看見那拿著臉帕為他拭汗的手,便知是她。行刑後數日來,她第一次踏入兼倚閣。
其他人已經退下,赤瀾開了口:“搖紅,對你真那麼重要?”語氣平靜。許久不見他回答,她又道:“看得出來,她對你也好,願意用自己的命換你的命。”
他仍是不語,她也不盼著他會再跟她說話。抿了抿嘴唇,還是問了句:“我呢?我知道先生當初跟我走是為了師姐,而不是……因為我。可是,五年了,先生可有一樣待我是真的?”
“教主以為呢?”燭影不帶絲毫感情的反問一句。
教主以為呢?她心頭有些冷。緩了片刻,低聲問:“那一曲《鳳求凰》,也是……”
“是。”
他硬硬地的扔出一個字來,砸在她心頭,有些疼。眼眶一熱,她忙將頭撇開,一顆淚珠滑出眼眶,無聲的落在手背,又悄悄翻過手,在衣上擦去。可這一切,又怎能逃過他的眼,但他隻是默默移開目光。
她控製住情緒,又道:“就算開始是,可也有五年了,先生難道就沒有……就算沒有,那也……”幾番起了頭,卻不知該講些什麼,她這算是祈求麼?“我……當真差你師姐那麼多?”
“教主以為?”他還是反問。
差,當然差,不然他怎會為了師姐騙她這麼久。赤瀾咬咬唇,問:“我哪裏不好?”
“教主心中明白。”燭影淡淡道。
赤瀾心頭頓時怒起,猛轉過頭來,道:“我不明白。”眼中露出一絲倔強。
他淡然說道:“燭影記得教主曾對燭影說過——隻許順我,不許逆我。若是燭影想走,就先把命留下,然後你叫人把我的屍首丟回仙霞穀。是否有些刁蠻任性,霸道妄為呢?”
“我,我是怕你走……”赤瀾訥訥道。不知年少時一句隨性的話,竟給先生留下這樣不好映像。
不容她說完,他又道:“那個都漕運使司運使,納哈赤一句話不順你意,你就讓他家人入獄。那個吳山派的小弟子,你隨意就給人下劇毒。你可知燭影為何要離開仙霞穀?因為它殺人。”
赤瀾無言以對。
燭影接道:“還有仙霞嶺,那些人已毫無反擊之力,你卻要將他們趕盡殺絕。那麼多人,那麼多條性命。還有,教主,你爹……你說,人性何在?”
人性……她感覺腦子裏嗡的一下,仿佛有什麼轟然坍塌。又聽他道:“燭影能留得一條命,已是萬幸。若教主仁慈,肯放燭影一條生路,燭影這就離開聽雨莊,離開天水教。”
離開,先生要離開她……腦子裏一團混亂。良久,她才癡癡說道:“先生,傷重,待養好傷,再說。”緩緩起身,默默走出兼倚閣。
身後,床上的人眼睫輕顫,張嘴咬在自己的手上,眸中漾著水光。不想傷她的,隻是,陷得太深,而他,終是要離開的。
一絲清風,細長的竹葉在枝頭微微一顫,脫離,在空中打了幾個轉,落在水麵上。水裏映著一道赤色的身影,皺了的水麵,扭曲了那張臉。在先生心目中,她竟是個沒有人性的。如今先生也要離開她了,那她還剩下什麼?
碧竹間,長身而立,白衣勝雪。微風輕拂,揚起肩上的發絲。聽沙沙風聲,燭影不由皺了眉——不知是傷痛,還是心痛。
終是向著泉眼走去,繞到假山後。蹲下身,牽動後背的傷口,額上滲出一顆汗珠,靜靜看著坐在地上的人。她慢慢抬起頭,兩眼閃著水光。與他對視片刻,忽然投入他懷裏,久蓄的淚水溢了出來。
燭影身上有傷,不堪重負,一下子跪在地上。抬手環住她的肩,感受到她的身體因壓抑哭泣而顫抖。五年前那個想娘的孩子,也是這般依在他懷中,如今卻是因他而悲。
“先生,是我不好,你別走……”她悶聲低低的說道,“赤兒隻有先生了,先生不要走,好不好?”強收住眼淚,仰起頭望著他,滿眼期盼。她沒了娘,又沒了爹。這五年來,先生就是她的爹、她的娘,她的一切。先生怎能拋下她獨自一人?
他抬手輕拭她腮邊殘留的淚痕,“你有整個天水教。”
她有天水教,就不能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