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搖紅(1 / 3)

肇秋式微,薄暮冥冥。燭影行在走廊上,忽聞一陣撲翅聲,仰頭望去,一隻白鴿迎麵而來。他剛抬手去接,空中突然一道青影閃過……青靂子旋身落地,手裏抓著白鴿。

側旁,赤瀾從走廊子裏走出。她從白鴿腿上的小竹筒內取出一張紙條,將其展開。斜睇著燭影的那雙眼,卻帶有一絲懷疑。

“一畝清陰,半天瀟灑鬆窗午。床頭秋色小屏山,碧帳垂煙縷。枕畔風搖綠戶,喚人醒,不教夢去。可憐恰到,瘦石寒泉,冷雲幽處。”念畢,她緩緩抬起頭,看向燭影,“燭影搖紅……”

她注意到了燭影神色的那一絲不易覺察的變化。沒有人說話,各自都懷著各自的心思。時值孟秋,氣氛卻有些深秋的蕭瑟。忽然,赤瀾嘴角向上一揚,走到燭影跟前,問道:“誰給先生的信?”

燭影的雙眼依舊直直地望向前方,望著那半落的夕陽,輕輕說道:“搖紅。”聲音顯得有些悠遠縹緲,讓人幾乎抓不住。

有燭影,自然也會有搖紅……她的語氣依然平靜,問:“她是?”

燭影緩緩低下頭,輕聲答道:“燭影的師姐。”

赤瀾忽然覺得,燭影師徒幾個與其他仙霞客決然不同。忽然又想到長淨天和雕欄玉,他們也是仙霞客,他們之間便有夫妻之情。看來,仙霞客之間並非無情,之前她並沒有真正的認識仙霞客。

她目光微垂,盡力保持輕鬆淡然,道:“她在仙霞嶺?好像四十九陣裏沒有叫搖紅的。”

“她不在仙霞嶺。”燭影步入庭院,聲音變得輕緩,“在仙霞穀,每年足齡之人都要參加四十九陣的挑戰。而不足齡者,按著不同年歲,也會有比試。師姐十七歲那年與一位師兄比武,不料那位師兄下手過重,廢了師姐的一隻手。仙霞客不允許有殘疾,師姐隻好離開了仙霞嶺……”

赤瀾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嘲諷,道:“贏了又怎樣,又進不了四十九陣。一場毫無結果的比試,何必當真,害人終生……是怕到時候參加四十九陣的挑戰,多一個對手嗎?沒出息!”

“仙霞穀裏的人,活著隻為一個目的,那就是能成為仙霞客。先進四十九陣,再進三十六陣,二十五陣……一步步往上爬,直至爬至塔頂。”他抬眼看看天空,目光似乎望穿蒼穹,是在看那個塔頂?

“你舍不得了?”忽聽赤瀾問一句。

燭影目光投向遠處,有些失神,似乎回想起了往事,“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練功……總會有些不舍的。”

“這鴿子怎麼能找到你,你們還有聯係?”她的話語毫無情緒。

燭影稍加思索,說道:“大概她從師父那兒得知了燭影在此吧。”

赤瀾眼中閃過一絲冷光,抓起青靂子手上的鴿子,放到燭影手中。沉著臉不再言語,轉身離去。

次日,燭影正伏案書寫。赤瀾來到案前,拿起那張紙,隻見其上寫著:“鬢綠飄蕭,漫郎已是青雲晚。古槐陰外小闌幹,不負看山眼。此意悠悠無限。有雲山、知人醉懶。他年尋我,水邊月底,一蓑煙短。”又是一首《燭影搖紅》。

她問:“給她回信?”

燭影點頭:“嗯。”

她的手緊緊一攥,手中的紙發出破裂的聲音。燭影覺出異樣,抬眼看她。她雖是一臉平靜,但他知道她心有不滿。這麼多年下來,他知道她是一個多疑的人。許是因為自小的經曆,她心思細密,對什麼事都敏感萬分,對某些事情更是心眼小得很。

“和別人鴿子飛來飛去的,真是不把自己的主人放在眼裏。”赤瀾臉上神情隨意淡然,竟隱隱顯著幾分俏皮。隻能叫人歎:不愧是商師逆的女兒。雖然不是很到家,卻也算是喜怒不行色了。

燭影微微眯起眼,思忖著看她,道:“主人……你呀?”

“當然是我了,難道還有別人嗎!”她瞥他一眼,嘴巴微微翹著。

“嗬嗬……”他忽然笑了起來,而後又正色道:“請公子記住,燭影不是你的奴仆,而是你的師……先生。這封信燭影就先不回了。好像該上課了,公子請。”

赤瀾斜睨他一眼,大步走了出去。燭影笑看著她離去後,也出了屋。

暮色臨降,赤瀾獨坐窗前發愣。心中所想,八九不離十就是先生的那位師姐。

“咕咕……”這時候,一隻鴿子映著夕陽落在窗台上。

赤瀾瞪那鴿子一眼,心中罵道:“哼,敢飛我這兒來,活膩了!”伸手拔出掛在一旁的長劍,劍剛舉起,卻又放下。她伸手抓起鴿子,從它腿上取下紙條。打開來一看,卻又笑了,隻見信上寫著:“鳳舞九天穿碧霄,龍騰四海卷赤瀾。”碧霄,赤瀾,正是妹妹和她。

抬起頭看向窗外,對麵的窗戶裏探出燭影半個身子,正微笑著看向這邊。原來那隻鴿子是他買來給她送信的。赤瀾一抬腿,跳出窗戶,來到燭影窗前。

“有門你不走,非得跳窗戶?”燭影嘴上教訓,臉上卻依舊在笑。

赤瀾目光微垂,掩住喜悅之色,說道:“有話直說便是,還飛鴿傳書呢。”

燭影湊近她耳畔,輕聲道:“公子是嫌燭影多此一舉了?公子若不喜歡,就一劍宰了它,燉湯喝好了。”顯然適才赤瀾拔劍他都看在眼裏了。

赤瀾理虧,卻仍嘴硬道:“我又不知是你給我寫信。”

“不是公子就宰它麼?”燭影不肯輕易饒過她。赤瀾伸手擋住燭影的雙眼,攔斷他的目光。他輕笑一聲:“怎麼?心虛啊?”

她放下手,昂起頭,說道:“有什麼好心虛的,我桑玉指敢做敢當!”

燭影拿扇子輕敲她的腦袋,道:“桑玉指,你如何不說你商赤瀾哪?”

赤瀾唇畔泛起笑意,稍低下頭,問:“你師姐後來怎麼樣了?”

經赤瀾一番問話,從燭影口中得知搖紅已經嫁了人,夫家在會稽。自從她出了穀,幾乎與穀裏斷了聯絡。曾經給穀裏寫過一封信,說是生了個女兒,在外過得很好。而且她的女兒年歲與赤瀾相仿,竟是幾乎可以當赤瀾的娘了。

“公子……怕燭影離開嗎?”他稍低頭湊近,輕聲問了一句。

“才沒……”赤瀾抬頭看他,見他一臉認真,忽然不知該說什麼,隨手揮開將扇子擋在了兩人之間。燭影卻伸手握住扇子,將扇子攏起,她便又暴露在他眼前。她隻得低著頭,微微點頭,輕“嗯”一聲。

聞聲,他眉頭隱隱一皺,唇畔卻泛開了笑意,也不知他究竟是喜還是憂。端詳了她許久,才開口:“為何?”

赤瀾抬起頭,眼睛卻是看著別處,久久沒有回答。不知是因為她已經失去了太多、還是說擁有的太少,隻是不願再失去什麼……

燭影看她臉上有寂寥之色,心生幾分憐惜。表麵上,她是桑家二公子,光彩得很。可她不是桑玉指,而是商赤瀾,什麼都沒有的商赤瀾。他張了張嘴:“你……我……”卻是什麼也說出來。

“嗯?”赤瀾抬頭看他,與他對視片刻,臉上燦然一笑,眉間又透出少年的勃勃英氣。“先生給師姐寫信吧,本公子不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