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栒? 貔貅(3 / 3)

“啊?這樣啊……”錢易來有些失望,隻一瞬,很快笑意又躍上他的眉梢,“少爺,錢某打擾了,告辭。”他急急忙忙離開,想是去追金老板。

赤瀾看著他的背影笑了笑,轉身往西行去。穿過小門,經紫竹林,來到風儀亭。亭中已經擺下琴,燭影坐在一旁。此時的他仰著頭,閉著眼,呼吸輕緩平穩,似是在品味著清晨竹林的味道。

“先生,今日彈哪曲?”耳邊忽然響起她的聲音。

他稍稍一驚,緩緩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她的臉。那一刻,他竟有些怔住了,眼中帶一絲驚慌,似是被人窺去了什麼私隱。

赤瀾站在他跟前,雙手撐膝,弓著身子望著他。見他愣了許久,便叫:“先生。”

燭影的眼裏起一絲漣漪,總算回過神來,瞳孔微微一縮,垂下頭來。沒有言語,抬手撫上琴弦,卻沒有彈。

她在他身邊坐下,如往常一般,盯著他的雙手看。那雙手比她的大,素淨而修長,撫在琴弦上十分的好看。

他臉上平靜,眼裏卻是起伏不定,仿佛在做什麼掙紮。終於在某一刻,眼神定了下來,麵容也舒展了些。手指一動……素琴吐絕調,玉柱揚清曲,弦依高和斷,聲隨妙指續。

是支新曲,她以往不曾聽過。聽了一陣後,又發覺有些異樣——先生並沒有將內力化在琴聲中。她轉頭看他,然後目光便像是凝住了一般,再也沒有離開過他的臉,像是在探究些什麼似的看著他,又仿佛有些癡……

燭影偶爾抬眸看她,總是微微一笑,又低頭看弦。撥過最後一指,他緩緩收回手,轉頭看著她,看了好一陣,才問:“看什麼?燭影臉上有什麼值得公子看這麼久的?”

赤瀾回過神,眨了眨眼,移開目光。心裏雖有些慌,嘴上卻說得隨意:“不能看嗎?先生的臉又不是見不得人。”

他微微側過頭看她,笑問:“喜歡嗎?”

她點點頭,輕“嗯”一聲,話一出口又覺不對,立刻補上一句:“我是說曲子好聽,喜歡。”

“嗬嗬……”他輕笑兩聲,但很快又止住,像是怕她窘迫。

突然降臨的寂靜,讓赤瀾有些不安,雙手有些不知該往哪兒放。看看跟前的琴,便抬手撫上琴弦。與適才一樣的樂聲再次響起,隻是當中透著點生澀。跟著樂聲,她心裏也漸漸平靜下來。但很快,琴聲便戛然而止。

琴弦上,一隻修長的大手附在了一隻纖細的小手上……

她回過頭,問:“我彈錯了嗎?”

燭影嘴角微揚:“沒有。”

赤瀾不解:“那怎麼了?”

“此曲是送給你的,不是教給你的。”他的語氣很平靜。

“送給我?”她一眨眼,有些蒙,問:“什麼曲子?為何要送給我?”

他身子一直未動,隻是嘴唇輕啟:“鳳……求凰。”他的手指微屈,輕輕抓住了她的手。目光輕柔地落在她臉上,神情亦堅,與適才的神色相較,仿佛是做了重大抉擇。

她眼睛一眨不眨,直直地看著他。臉上是什麼也看不出,可心裏……卻是慌了。或許她心中是盼著這一刻的,可是為何心裏總覺得有什麼在牽絆著?

竹林風起,輕柔的沙沙聲。幾片細長的竹葉在空中急速打著轉,然後緩緩飄入亭子內,落在琴弦上,手指旁。

“鳳求凰?”她輕聲問道,語氣十分平淡,稍帶疑問。而後眉一挑,問:“司馬相如,卓文君?”

燭影仍是定定看著她,唇畔微微笑著,與適才的驚慌與起伏不定完全不同。

她眼珠子一溜,道:“那不是司馬相如寫的曲子嗎?又不是先生寫的。別人送給別人的東西,先生為何要送給我呀?”

笑容滯在他的嘴角,瞳孔微縮,那雙眼睛也慢慢變得狹長起來,依舊看著她。盡管她一臉懵懂樣,可不知為何,他就是在她那如墨的眼瞳裏瞧見一絲別樣的情緒。

赤瀾看了他一陣,也學他眯起眼,湊近了看著他的眼睛,道:“先生要送就送先生自己的東西,怎用別人的東西充數?”

燭影嘴角笑意漸漸淡去,雙眼也慢慢睜開。鬆開握住她的手,輕輕將她推開,淡然說道:“練琴。”外表十分平靜,內裏滋味自己明了。

她收回手,深吸一口氣,撫平有些複雜的心境。端坐,伸手撫琴,彈奏起這曲《鳳求凰》。

鳳兮鳳兮歸故鄉,遊遨四海求其凰……

燭影輕搖著折扇,目光靜靜落在她身上。他彈這一曲,是對,是錯?她真的不懂麼?可她素來是個十分敏銳的人。不過,她還是不懂的好……不懂,就當他沒有彈過。可是,這一切,究竟是誰的錯?

隔牆的紫竹林內,風起,枝葉輕搖。一個青色的身影,從茂密的綠色中時不時露出一角。他垂著頭,冷峻的臉,死水一般的眼神,任那琴聲衝擊著耳膜。

突然,風聲中起了一絲兵刃出鞘之聲——不知何時,他腰間佩劍已握在他手裏。毫無跡象的,迎麵幾株紫竹發出一絲微響,而後慢慢傾斜。隨之,“嘩”一聲,紛紛倒下。

劍回鞘,他緩緩抬起頭,木木地看著眼前略顯淒慘的景象。那是陸夫子最心愛的竹子……他那冰冷的目光顫了一顫,一瞬間便又冷了下來。

從琴弦上收回手,她說道:“若是有一支簫,或是一支笛子就好了,合奏起來一定更好聽。先生,你說呢?”她回眸笑看燭影。他瞥她一眼,輕“嗯”一聲。

她斂起笑容,問:“先生,你怎麼了?”他卻沒什麼反應。

正當此時,自身後過她肩頭遞過來一個東西——正是一支簫。赤瀾有些吃驚,轉頭向後看。隻見青靂子拿著一支簫,站在她身後。她接過來看了看,做得極精致的一支簫。

“你買的?”她問道。他搖搖頭。她又問:“你做的啊?”他點頭。她麵露喜色:“你還會做簫?那你也會吹是不是?”

此刻,青靂子那死人一般的臉上,竟也有了一絲笑意。

“誰砍了我的紫竹?”牆後傳來陸曉知的聲音。

赤瀾與青靂子對視一眼,忙將簫藏到身後。正當此時,門洞人影一閃,陸曉知滿臉悲憤地衝了進來,高聲問道:“有沒有看見有誰動了我的紫竹?”

赤瀾搖搖頭,青靂子依舊是那冷漠的表情,燭影也神清氣閑、神態自若。

“怎麼誰都打我紫竹的主意,究竟是誰砍我的竹子!”陸曉知忿忿地轉身離去,沒走兩步又停了下來。回頭看看三人,一臉懷疑,道:“赤瀾,你過來。”

話才出,赤瀾背後的那支簫已經快速且不著痕跡地轉移到燭影的衣袖之中,然後她大大方方走到陸曉知跟前。陸曉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檢查了她一番,丟下一句:“商赤瀾,我看你在書院是閑的慌。”才轉身離去。

赤瀾轉過身,看向亭內站的二人,三人相視而笑。笛子從燭影袖中滑出,送至赤瀾手裏,她便拿著玩了。燭影撩衣坐下,垂目看琴,弦將手語彈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