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過窗紙打到圓缺臉上,眼皮微微一動,睜開眼來,頹然的眼神。身上沒什麼力氣,掙紮著坐起來,又覺頭暈腦脹。
外麵的雨還在下,院中無人練武。一個小仆十分準時地送來早飯,日日都一個時間,不差分毫。
圓缺洗了把臉,依舊覺得暈眩,怕是昨夜淋雨,病了。端起碗喝了幾口粥,毫無味道,還真是病了。吃飽後他又爬上床,打坐做早課。坐了一陣,忽然睜開眼睛,像是想起了什麼。匆忙下床,跑出屋子。
穿過走廊盡頭的圓門,去到另一個院子。見院子裏所有房門都緊閉著,他站住了腳。忽聽得“吱呀”一聲,西側的一個房門打開了,先是走出一個小仆,後又走出孔洙。圓缺見了,急忙跑過去。
“圓缺?”孔洙有些意外,又見他精神不振、雙目無光,忙問:“你怎麼了?”一邊拉過圓缺,伸手摸他的額頭,“發燒了?”
圓缺卻是開口問:“先生今日要走了是嗎?”
“別說了孩子,先進來。”孔洙將圓缺帶回屋內,讓圓缺躺到床上,又吩咐小仆道:“去跟山莊要一帖藥,煎好送來。”
小仆去後,孔洙看著這孩子不由有些心疼,“你師父怎麼也不管你。九皋說,你師父待你不好,看來果真如此。”
圓缺一著床,便昏昏沉沉的睡去。中間,起來喝了一次藥,又接著睡。
因下雨,許多客人都留了下來,也有走的。薛昂夫因有官職在身,冒雨回了西安縣倚郭。趙緣督則留了下,他來孔洙房裏時,在門口恰遇見周九辰,兩人便一同進了屋。
周九辰見圓缺躺在床上,道:“圓師弟原來在這兒。孔先生,我是來找師弟的,他怎麼了?”
孔洙道:“發燒了。”
“哦,定是昨夜淋了雨。多謝先生照顧師弟,不敢勞煩先生,九辰現在就把師弟帶回去。”
孔洙卻道:“不必了,你回去與年掌門說,這孩子就由老夫代為照看了。”
周九辰不甚明白,謝道:“那就有勞孔先生了,九辰告退。”
趙緣督看周九辰出了門,說道:“看來九皋說得不錯,都是自己的徒兒,怎這般不憐惜?”
孔洙點頭:“嗯。這孩子一大早過來,說是有事找我幫忙,也不知是何事。”
一直到了天黑,圓缺才醒來,燒已退,卻仍是有些乏力。孔洙讓小仆送來吃的,圓缺吃了兩口,忽然緊張道:“師父該找我了。”
孔洙笑道:“你師父已經來過了,他知道你在這裏。”
圓缺鬆一口氣,忽然想起還有事情未做,小聲說道:“先生能幫我個忙嗎?”看看外麵,心中忖度天黑出去不易被人發現,“我有要事要出去,現在被師父知道了,必是出不了莊門。晚輩知道孔先生心地仁慈,請先生幫晚輩隱瞞。”
“可你還病著,什麼事這麼要緊?”孔洙有些擔心。
圓缺卻說:“我不要緊的。”
這時忽聽有人敲門,圓缺心一緊,盼著千萬別是師父。孔洙去開門,卻是趙緣督。他進門見了圓缺,喜道:“孩子醒了?”
孔洙回身,略微遲疑,對圓缺道:“你去吧?”
圓缺感激道:“謝孔先生。”包了些桌上的點心,拿上傘匆匆跑了出去。
“他這是去哪兒呀?”趙緣督看著圓缺的背影問道。
孔洙搖搖頭,道:“沂山派的人可能會過來,你我在此看著,莫要讓他們進屋。”
自那日在山崖上看見這孩子便覺有內情,看來果真如此。趙緣督壓低了嗓音,說道:“要不派人偷偷跟著?”
“偷?”孔洙看他一眼,“君子所不為。”
趙緣督撇撇嘴,不再多說,吩咐身後小仆:“□□,在門外守著。”
小仆應聲:“是,先生。”
韓尚友躺在山洞裏,看著外麵由天黑到天明,又到夜色降臨。忽然聽見外麵雨聲之中有別的聲響,很快又聽到腳步聲,接著便有一個人影出現在洞口。
“前輩久等了。”圓缺快步上前,點燃火堆。
韓尚友仔細看了看圓缺,見他臉色蒼白,擔心道:“你病了?”
“昨夜淋了雨,著了涼。已經吃過藥了,不要緊。”
韓尚友神情緩了些,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孩子啊,我有一件事要拜托於你。”
圓缺眨眨眼,問:“可是會惹來殺身之禍的那件事?”
“你怕?”
“不怕。”圓缺應道。他心性清靜,且孑然一身,了無牽掛,自然不會怕那不定數的殺身之禍。
韓尚友別無他法,隻好將事情說了出來:“那王質害我都是因為一本棋譜。”
“什麼棋譜,竟為了它要害人性命?”
“害我一人也就罷了,我不出去就是不想害更多人的性命,因為那絕不是一般的棋譜。”韓尚友說得詭異,圓缺聽著也覺驚詫。
他接道:“事情至今也幾十年了,那時整個江湖武林為搶奪‘琴棋書畫’,不知死了多少人,也不知多少門派被滅滿門。”
圓缺奇道:“琴棋書畫?一本棋譜,武林人士搶它做什麼?”
韓尚友搖頭:“我也不知,師父——也就是山莊原來的主人申屠子,他臨終前將它給了我。我被五步蛇咬了,下一刻也不知是生是死。我怕我要是死了,這世上就再也無人知曉這本棋譜了,所以我欲將它交與你。”
圓缺點頭:“那,棋譜在哪兒?”
韓尚友卻道:“被我燒了。”圓缺愕然。他又道:“不過都映在我腦子裏了,我轉述與你。”
“可,可是我不會下棋。”
韓尚友道:“那你在地上畫個棋盤。”
圓缺拾起一塊石頭要往地上畫,落了地卻又停下,問道:“棋盤幾個格?”
韓尚友瞥他一眼,道:“你當真一點也不會?棋盤是由十九條橫豎直線交叉組成,共有三百六十一個交叉點。我就將最後兩局轉述於你,奇怪的兩局。這本棋譜不過十三局,我卻用整整三年時間去研讀。它的確是本絕妙的棋譜,但值得細斟的是最後兩局。整本弈譜像是一人指導另一人下棋,執白者為師。所以一直都是白棋贏,但黑棋進步極快,可見其資質可嘉。第十二局,就下成了和棋。可細細觀來,是執白者讓著執黑者,卻不著痕跡。可到了最後一局,突然變得奇怪,雙方廝殺得及其厲害,最終白棋輸了。直到這一局才顯示出執白者的高強,執黑的天資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