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缺一邊思索,一邊自語:“以意引氣,送之至胃,胃中氣轉流下方,至丹田,丹田滿即流達於四肢也……”
這一夜,韓尚友依舊一語不發,似乎還未想明白心中所想之事。而圓缺在旁獨自做過晚課,誦《大道讚》一遍,才回圍棋山莊。
◇*◇*◇
清晨,圓缺做完早課走出屋子。
院中,沂山派與會稽派的弟子們正在練武。圓缺日日隻是看著他們練,卻不能與師兄們同練,因為師父不教。圓缺也不怪他,出門在外,事情又多,師父定沒有空閑教大家,師兄們也是自己練習。師兄們本應該可以教他的,可他們似乎都不愛親近他。師父說過會教他學本事的,等到了沂山,應該就會教他的。
圓缺不敢忘了三師伯石太然的話,不要荒廢了在三清山學的武功,於是他常常找一個僻靜無人之處獨自練習。
“圓缺。”忽聽背後有人叫。
圓缺轉過頭,見薛昂夫從廊子盡頭走來。那頭是個圓門洞,門的那邊是另一個院子,也是客房,薛昂夫大概就住在那個院子裏。
“薛……叔叔。”圓缺倒是有些羞澀,在三清觀裏本來就難得見到生人。
薛昂夫看看兩派在練武的弟子,又看向圓缺,笑問:“你不練嗎?”
“嗯。”圓缺低聲應道。
“那陪叔叔四處走走。”薛昂夫說罷,便攜了圓缺走出院子。
圍棋山莊斷斷續續依舊有賓客前來,但比起前兩日少了許多。不過,這之後的幾個月裏,應該還會有不少人前來拜祭的。
“可曾出山莊玩過?山上景色可不錯。”薛昂夫問道。
圓缺忽然想起自己在後山崖遇見薛昂夫幾人的事,心裏一慌,卻又聽薛昂夫笑道:“哦,你與王先生的侄兒出去捉過蟋蟀。”
“呃,嗯。”圓缺應道。
薛昂夫又道:“薛叔叔帶你出去走走吧。”
“可是,今日不是韓前輩出殯嗎?”
“來得及。”薛昂夫右手搭在圓缺肩上,帶著他向門外走去。
山上風景秀美,圓缺早已知曉,隻是不知山頂上還有這麼一處奇景。
但見山巔一條石粱懸空而架,仿佛是依山鑿就的一座大石橋,猶如半天虹霞,蔚為奇觀。橋體東西橫向、閉於中空,橫臥山頂,如大鵬垂翼。石梁下有一大洞,項洞嵌朗,彎窿因聯,開闊平坦,高約四丈,長十五丈餘,寬十丈餘。而且洞內地麵竟是一個棋盤,還有黑白棋子數顆,徑長近兩尺。
圓缺哪見過這樣大的棋盤,驚訝得長大了嘴巴。石梁臨崖一側竟有一片水簾,為簾內棋坪更添幾分意境,簾外景色更讓人神往,當真如入了仙境一般。不禁讓人有些奇怪,這石梁上怎還能流出水來?
“這就是青霞洞。”薛昂夫說道,又帶圓缺登上石梁。
這時候,圓缺發現頂端石梁上有一隙縫,長六丈餘、高約兩尺米最深不到三尺,看似能容一人屈身通過。一登上頂,狂風撲麵而來,可在下麵卻沒有丁點兒風。
天空有些陰沉,天色晦暗。在天光映照下,石梁是紅色的,土是紅色的,岩石是紅色的。向山下眺望,青鬆翠竹鬱鬱蔥蔥。因天色,樹木有些發黑,周圍景色都在霧氣之中,顯出另一番景致。
圓缺閉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氣,泥土的濕氣,草木的青澀,清清涼涼,心中鬱結仿佛一下子化去。睜開眼,問道:“青霞景華第八洞天?”
薛昂夫拍拍圓缺的頭,“你也知道?”
“二師伯說過,洞天福地,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
“哦?”薛昂夫有些吃驚,“你二師伯也修道?”
“他本來就是個道士。”
薛昂夫想到年默成的師弟修道,不由一笑,又問:“你好像很怕你師父?”見圓缺低下頭,又問:“平時你師父很凶嗎?”
師父隻是不搭理他,並不是對他凶,所以圓缺搖了搖頭。
“你覺得你師父是個怎樣的人?”
怎樣的人?硬生生把他從三清觀帶走,拜入沂山派門下後又對他不理不睬,還可能是師父害了韓前輩。可師父說過會把他當成自家弟子,教自己習武修身、為人處事……圓缺依舊搖搖頭。
薛昂夫見狀,岔開話題,道:“懶朝元石上圍棋。問仙子何爭,樵叟忘歸。洞鎖青霞,斧柯已爛,局勢猶迷。恰滾滾桑田浪起,又飄飄滄海塵飛。恰待持杯,酒未沾唇,日又平西……圓缺,你可知道王質遇仙的故事?”
“王質?圍棋山莊的王質?”圓缺仰起頭來看他。
薛昂夫笑笑,道:“是晉朝的一個樵夫,王質。質入山采樵,見二童子對弈,於是觀棋聽歌。一局未終,童子指示曰:汝柯爛矣。質歸鄉裏,已及百歲。那二童子便是在這青霞洞內下棋。自此,後人便叫此山為爛柯山,此處也便成了圍棋仙地。”
圓缺聽得入神,道:“什麼,斧頭柄都爛了?那兩個童子必是神仙。山上一日,世間百歲……”
薛昂夫聽圓缺說話,臉上不禁露出喜色,越發喜歡這孩子。望向崖外,吟道:“仙界一日內,人間千歲窮,觀棋未偏局,萬物皆為空。樵客返歸路,斧柯爛從風,唯餘石橋在,憂自淩丹虹。”
臨風而立,麵對腳下勝景,圓缺眼前仿佛一片雪白。天色依然昏暗,漫天雪花飛揚,腳下是一條雪織的白毯。零星有綠枝衝破積雪,似毯上點綴的碎花。風雪之中立著兩個人,頭戴笠帽,身穿黑色鬥篷,一個是韓尚友,一個是薛昂夫。
“一個飲羊羔,紅爐暖閣,一個凍騎驢野店溪橋。你自評跋:那個清高?那個粗豪?”圓缺輕聲吟道,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總是平平靜靜的,仍帶些稚氣,卻別有一番味道。
薛昂夫驚異的看著圓缺,問:“你怎知道這首詞?”
經他一問,圓缺回過神來,道:“那日在靈堂上薛叔叔念過的。”
薛昂夫大喜,讚道:“好記性,好靈性!真想收你為作弟子,教你詩詞作文,造詣定比薛叔叔高。”
圓缺移開目光,道:“我已經有師父了。再說,師祖與三位師伯想我好好修煉。”
“師祖?”薛昂夫滿臉疑惑,“我雖對江湖門派不甚了解,但我也知沂山派先任掌門十多年前便死了,可你才多大?”
又是誤會了,圓缺解釋道:“不是沂山派,是三清觀,我原先是三清山三清觀的。”
薛昂夫微蹙眉,道:“三清觀,道士?那你如何又入了沂山派,有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