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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瀾翻身下馬,麵無表情地走過來。
“赤兒……”樂娘輕叫一句,她卻不應。
隻見她走到一張的木桌前,用手拂去上麵的幹草。一掌打在桌沿上,便聽一陣刺耳的聲響,桌子擦著地麵移到眾人麵前。她冷冷瞥一眼,便見有人從馬背上搬下一具屍體……
樂娘目光一顫,阿蘇更是驚叫:“佟老頭!”
佟老頭的屍體被放置在木桌上後,赤瀾終於開口說話:“阿蘇,端盆水來。”
“呃……”那冰涼的聲音幾乎讓人窒息,阿蘇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哦……哦,這就去。”
幹澀的風一個勁地吹著,佟老頭那幹枯的發須也隨風瑟瑟發抖。人死了,它們似乎還未死。赤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佟老頭脖頸上凝固了的血,好像永遠也擦不完似的。所有人都默默地看著,沒人敢出聲。樂娘拿過阿蘇手中白布,走上前來拉開赤瀾,將屍體蓋住。
赤瀾盯著白布看了一陣,忽然抬頭看向那些馬賊。原本就倔強的目光如今又帶上了恨意,讓馬賊不自覺的垂首、後退。
“跪下!”她吐出兩個字,聲音不大,卻仿佛要刺穿每個人的耳朵。
眾馬賊稍稍一愣,砰砰砰,一個接一個,都跪了下來。
“還有他。”
馬賊隨赤瀾的目光看去,是馬背上馬賊頭子的屍體。很快,馬賊頭子的屍體被搬到了最前麵,費了好大功夫才讓屍體跪倒。過程中無人敢說話,一切都在無聲中進行。
阿蘇看著馬賊的屍體,訥訥問道:“你,你——殺人了?”
赤瀾沒有回答,轉身進了屋,客人們也隨樂娘進屋。外頭隻剩下佟老頭的屍體,和一群跪著的馬賊。
不管怎麼用力搓,那潔白的衣裳上仍是透著殘紅——血的顏色。赤瀾不耐煩的將衣裳狠狠地往水裏一扔。
“扔了吧。”身後傳來樂娘的聲音。
赤瀾站起,轉身走開。來到那扇熟悉的房門前,伸手推開。屋子裏依舊彌漫著那淡淡的香氣,桌上也還滿是蠟人,卻已是人去物空在。這當中有多少的記憶……
“蠟要是雕刻壞了,可以熔了再雕。人若是雕刻壞了,就永遠回不了頭嘍。”這是佟老頭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她說:“楊修也太不懂得分寸了。”
他說:“所以說做人要知道收斂。”
她說:“司馬懿哪那麼容易上當?”
他說:“那叫聰明反被聰明誤。”
樂娘走進屋,靜靜立在桌邊,看著赤瀾。
赤瀾垂著目光,低聲道:“樂娘總是說,這些玩意兒,學它做什麼。佟伯也總說,都是裝點門麵的,要它做什麼。你錯了,佟伯也錯了,沒有什麼是沒有必要的。你不得到它,便會失去更多,而且是眼睜睜的看著它失去……所以,管它是不是裝點門麵的,都要得到手!”
說完這番話,她的眼裏多了幾分凶狠。
樂娘眉頭微蹙,道:“赤瀾,你還小,許多事還不明白。有些事情,該放手時須放手。”
赤瀾不說話,卻是一臉不信服。
樂娘又道:“那些馬賊,你想怎樣處置?”
幹澀的風嗚嗚的吹著,空氣中隻有沙子,沒有一絲水氣。湛藍的天空中,烈日閃射出灼眼的光芒,肆無忌憚地炙烤著大地,似是要帶走這片大地的最後一點濕氣。
跪了一整日,滴水未進,馬賊的嘴唇已經幹得脫了層皮,就像在蛻皮的蛇。馬賊試圖用舌頭去舔噬,想用舌頭濕潤它,可原來舌頭跟嘴唇是一樣的幹燥。腿已經不哆嗦,就連麻的感覺都沒有了。
忽然傳來腳步聲,馬賊如電擊般抬起頭來,用渴望的目光望去。赤瀾靜靜地立在門口,投來冷冷的目光,剛受烈焰炙烤的馬賊仿佛又掉進冰窟。那目光比灼人的驕陽更讓人刺痛。
“砰”一聲,刀疤馬賊重重磕了個頭,道:“求小飛天賜解藥!”
見她不語,尖嘴馬賊哭喊道:“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小飛天大人不計小人過,求小飛天賜我們解藥!”接著連磕好幾個響頭。
“哼!我們飛天客棧的人你們也敢殺,怎麼就不敢死了?”跟在樂娘身後的阿蘇潑罵道。
刀疤馬賊見樂娘出來,又忙轉向這尊菩薩,求道:“求飛天樂娘饒了我們吧,我們知錯了!”
阿蘇卻道:“當初樂娘就應該殺了你們,免得留下害人。這回,哼哼,就等死吧!”
“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我們知錯了,知錯了……”尖嘴馬賊哭嚷道。
“你們走吧。”樂娘輕輕說了一句。
眾馬賊聞言一愣,刀疤馬賊疑惑道:“那,那解藥呢?”
忽然,樂娘身體往前一傾,如燕一般飛身掠過,帶走佟老頭的屍體上了馬背。眾人轉頭看去,隻見裙帶飄揚,一騎黃塵。隨即聞見一股淡香,正是那香氣。隻聽樂娘的聲音飄來:“不過是香粉,哪是什麼毒藥。”
馬賊聞言滿臉驚訝,齊刷刷看向那個小姑娘……
小姑娘一瞪眼,翻身上馬,猛抽一鞭,飛奔而去。
林子裏,樂娘靜靜立於一座土墳前,墳前立的木塊上刻著“佟至子之墓”五個字。身後,赤瀾騎著馬慢慢踱近。
下馬,走到樂娘身邊站住,赤瀾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道:“太市上者,佟至子?鷹翔在天……太市上者的‘鷹翔在天’不是很厲害麼?”
樂娘輕聲說道:“佟至子鑄成比翼劍,商師逆用比翼劍向羅教主提親娶了你娘……後來佟至子因反對商師逆繼任教主之位,被廢去武功,然後被扔進這片荒漠。”
赤瀾眉頭微微一顫,眼神裏又幻化出一絲黯然,自語道:“再也見不到雄鷹展翅了。”難怪佟老頭會那樣喜歡鷹。
回到客棧,兩人來到佟老頭房中。樂娘走到床頭,道:“這個箱子,是他留給你的。”
赤瀾又注意到床頭櫃上的那三個蠟人,道:“他們是三亙上者吧,太市,太微,紫微。”眼裏忽然有些茫然,“現在三亙上者都死了,怎麼大家都死了……”真如阿蘇所說,這世上什麼東西不是隻有賤命一條,沒了就沒了。
將箱子搬到桌上,箱子卻是上了鎖。赤瀾拔下頭上的簪子,插進鑰匙孔,幾下便打開了。樂娘瞥她一眼,似嗔非嗔的說道:“你跟那些客人都學了些什麼?”
打開箱子,裏麵竟是些小蠟人,各式的武打姿勢。赤瀾眼睛一亮,嘴中低語:“鷹翔在天……”臉色又微微一變,目光沉了沉,“若是佟伯在,又會說,女孩子學這個做什麼,不過不學白不學。”怔怔的看了那些蠟人一會兒,她轉頭看向樂娘,道:“樂娘能教我飛天舞嗎?佟伯雕的飛天舞很好看呢。”
樂娘微笑點頭,眼中卻流露出一絲說不清的情感。管它是不是裝點門麵的,都要得到手——她當真是什麼都要拿到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