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梅花(1 / 3)

“在江湖上最具名望的便是武林三大世家,臨淄左丘、金陵蘇家、婺州顏門。左丘氏一柄如意金絲柔繩槍,變化莫測,神化無窮;蘇家判官筆,筆走龍蛇,取穴打位;顏門則是醫藥毒術,用毒能在江湖上用出好名聲來,也就隻有這姓顏的了……”

在這飛天客棧,除了聽佟老頭講講故事,就是聽來往客人說說外麵的事。飛天客棧地處荒涼之地,什麼都缺,獨不缺東來西往的各色客人。

“那滴血梅花所使,乃純金的梅花鏢。此人風流倜儻,卻最好讓人出醜,偏偏人人都好麵子,尤其是那些個名門世家,麵子比性命還重要。去年,滴血梅花與蘇家二爺在易水畔一戰。那蘇家的暗器已經是數一數二的了,可誰知這滴血梅花更加了得。百步之遙,任你如何躲閃,滴血梅花說射你左眼,決不打你右眼……”

赤瀾支著腦袋聽得出神,漆黑的眼眸裏浮現出一絲神往,但心裏也有些懷疑眼前這個刀客是在唬她。直到她八歲那年的那個秋日……

血色夕陽下,自天邊慢慢行來一匹馬,馬背上一個男子,看似二十許。黑色的披風下,白色的長衫,腰間係一條紅綾,相貌俊朗,眼神十分淩厲——哪裏都好,獨缺一條右臂。

西南角一張桌上,他獨一人麵牆自坐,一口一口慢慢喝著酒。每次放下酒碗,他都抬眼看看側麵那雙圓溜溜的眼睛。那雙眼睛盯著他多久了?自他坐下到現在,一個多時辰,這個小姑娘就一直這麼看著他,也不說話。

“你看什麼?”他好奇地問了一句。

小姑娘一眨眼,道:“滴血梅花。”

四個字一出,所有目光都朝這個角落射來。幸虧背對著大家,他豎起食指放到唇邊,示意她不要出聲。待那些目光都離開,他站起身,左臂抱起小姑娘,上樓進屋。

赤瀾坐在桌前,眼珠隨著一臉凝重在跟前踱著步的人從左移到右,再從右移到左。聽他低聲自語:“怎麼在這兒也能被人認出來?”

“你也不換身衣裳。”小姑娘稚嫩的嗓音平靜地說道。

他轉頭看這小姑娘,輕笑一聲,道:“看來我是威名遠播啊。”

小姑娘搖搖頭,小嘴裏說道:“是臭名遠揚。”

聞言,他輕輕一撇嘴。

赤瀾問:“你又得罪誰了,左丘、蘇家,還是顏家?”

他垂著頭坐下,低聲道:“都得罪了。”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堆金色的梅花放在桌上,然後失神地望著。

赤瀾伸手拿起一支,放在眼前仔細看了看。那金色的梅花,工藝十分精細,大小與真梅花一般,花瓣卻如刀一般鋒利。

他看見她拿出一塊手絹攤在桌上,又見她把那些梅花鏢通通移至手絹上,然後捏起手絹的四個角打個結。

“反正你的手也斷了,這個就給我吧。”櫻紅小嘴輕輕說道。

他稍稍一怔,對她道:“這是金子,很值錢的。”你不能說拿走就拿走啊。

“我知道啊,你可以在這裏住半年。我們飛天客棧名聲響徹關外,飯菜可口,保你吃好住好。”她將阿蘇的話背了一遍,但卻是清清淡淡的,毫無起伏,絲毫沒有阿蘇那魅惑人的味道,“客官有何吩咐盡管開口。”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她已經出了門,回身將門帶上。

他愣愣看著那已經閡上的門,嘴裏道:“你倒是聽我吩咐了再走啊。”

半年後,滴血梅花走時,腰間紅綾變做了黑布腰帶。他在馬背上回頭對她一笑,道:“從今以後,你就是滴血梅花。”

赤瀾手裏拿著那根紅綾,看著他漸漸消失在天邊。

“啊——”數聲慘叫之後,幾個人被打飛兵刃跌倒在地。

赤瀾旋身輕輕落到桌上,轉過身來,臉上神情靜默,儼然有些飛天樂娘的影子。她掃了一眼地下,那雙瞳眸依舊漆黑如墨。地上那幾人愣愣地看著這個不到十歲的小姑娘,似乎還不明白自己怎就躺在了地上。

一個一身光鮮的錦衣客人一收手中折扇,指了那些人,罵道:“你們好大膽子,竟然在小飛天跟前打架。是剛從中原來吧,玉門關外,這一帶往來的誰有膽子這裏鬧事啊?有仇上外頭打去,別在飛天客棧鬧!”

“好了好了,有話好好說,別傷了和氣。”阿蘇滿麵笑容的走上前來,朝赤瀾翻個白眼,“死丫頭!有這樣打客人的嗎?”而後又換上一臉笑容,攙起摔在地上的客人,“沒傷著吧?我說你們也太沒用了,連個小丫頭都打不過!”

自到了大漠,已有三載,小姑娘已經長大,說話行事都與樂娘有些相像,這條道上往來的常客便稱她為小飛天。

“咱接著說。”錦衣客人放下折扇,對在旁坐下的赤瀾說道,“東方之美者,有醫巫閭之珣玗琪焉——說的正是岫玉。這個漢代皇帝啊,就拿金縷玉衣作殮服,西漢中山靖王的那件金縷玉衣便是岫玉的。岫岩玉可用來製作武器,像玉斧、玉鏟、玉刀、玉璋、玉鉞……”

“赤瀾。”忽聽佟老頭叫了一聲,便向門外走去。見他手裏拿著一張網,赤瀾也起身跟了出去。

那客人喊道:“小飛天要出去啊?回頭接著說啊,我給你說瓷器。”

阿蘇也叫道:“我說你們兩個,這時候上哪兒啊?”兩人卻不答話,自顧出了門。阿蘇暗罵:“真是越來越像了啊,都不搭理人。誰跟誰學的呀!”

院子裏,一陣風過,揚起塵沙。

赤瀾騎上馬,問:“南邊的林子裏真有鷹嗎?”

“不知道。”佟老頭臉上有些神往,“先去逮幾隻鳥做餌。”

赤瀾看看他,笑道:“今天一定捕一隻。”

“駕!”一夾馬肚,飛奔出去。

到了地方,下好網和餌,人便在一旁候著。可到了黃昏,也不見一隻鷹。兩人騎著馬,在林子邊緣慢慢踱著步,四下張望。

“前兩天那個大胡子說在這兒見過有鷹的。”赤瀾不禁有些失望。

佟老頭沒說話,忽然耳朵一動,道:“沒什麼動靜呢……”正說著,突然一臉警覺。細細一聽,好急的馬蹄聲……

赤瀾與佟老頭同時回頭,隻見遠處一群黑點向這邊移動。待能辨認時,佟老頭臉色一變,說道:“跑!”

赤瀾調轉馬頭,一抖韁繩,策馬飛奔起來。佟老頭緊跟隨其後,耳邊的風呼呼作響,兩邊的樹疾速往後移動。

身後的馬蹄聲卻是越來越響,越來越急,呼喊聲大作。馬賊已經追趕上來……看來還真是需要有匹好馬,打不過,還跑得過。而現在,馬賊就跑在兩側……

林間的一通左轉右拐後,出了林子,赤瀾狠抽兩鞭,向前奔去。不料,不遠處又一隊人馬,又是一群馬賊。漸漸,這些馬賊分作了兩撥,一撥在後頭緊追,另一撥在道側的矮坡上跑著。

至今也不曾遇見過這種場麵,她心裏不免有些驚慌。突然身後有異響,赤瀾心猛的一顫,急忙回頭看。

佟老頭已跌落馬背,摔在地上。馬賊頭子的飛爪深深地插入佟老頭的咽喉,夕陽的映照下黑紅的鮮血噴湧而出。佟老頭的雙眼直直地望向赤瀾,嘴唇顫動著一張一合,似是在說些什麼,卻隻是吐出濃稠的血水。就像冬日枝頭最後的一片枯葉,在凜冽的寒風中瑟瑟發抖,卻不肯放鬆與枝條的最後一絲牽連,一種最後的堅持。佟老頭的目光漸漸暗淡下去,最終歸於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