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戲台,最富麗的要算是頤和園裏的那一座了!它一共有三層,據說當初設計時,那些樓板可以上下移動,全是活絡的,和現在的升降機一般靈巧。下麵兩層為暗的,看戲的人瞧不見。當最上一層在演戲的時候,下麵兩層已暗暗在準備著下場戲了,待到上層的戲演完,便立即把它吊上去,第二層便在同時吊上台來;這樣,舞台場子的轉換很快,所有的布景早就擺下,等待出場的戲子也在台上站著了,前後兩出戲可以緊接演出,沒有間隔。在當年,如此巧妙的構造,真可以說是絕無僅有,驚動了不少看熱鬧的人;而主持這項工程的設計人員,最主要便是慈禧。可惜後來因為這種戲台不安全,就停止使用了。留存的戲樓構造精美、規模宏大,決非其他的戲台可比。
如今來到奉天,一切都感到很陳舊,有那樣精美的戲台自然是不可能的了,但為了不使慈禧感覺到過分難看,臨時的張羅修飾是必要的;好在有的是太監!他們人數既多,又能辦事,這些零星夾雜的事情交付他們去辦,真是無所不能!果然.一會兒就有人來報告:"一切全齊備了,戲也扮好了,隻等慈禧下旨,馬上就好開鑼。"
這時候德齡就得把所點的戲告訴太後了。真是造化,她聽了居然立即表示讚成,大家忐忑不安的心頓時安定下來。她在走往演出場所的路上,興致勃勃地把《四郎探母》的情節原原本本地說紿人聽。其實既然知道點這一出戲,怎會不知道故事情節?芽不過太後總喜歡倚老賣老,無論什麼事情,到她那兒,總是要當做一件新知識,新發明一般,很鄭重其事地告訴人家,而聽的人又懾於她的權威,不能不裝著很有興致地聽,不管心裏願不願意。女官們都已習慣於這一種聽講。平心而論,太後對於講故事的興趣確實是太濃了,她的口才委實也不錯,一個很平凡的故事,經她一講,便比原來的要動聽了許多。她重複的講述,總不至於一點精彩的地方都沒有,所以有時候確也聽得很有味道。
不一會,那戲台已在麵前了,慈禧在正中安著的禦座上坐下,女官和宮女們這一撥人,照例分立兩邊,在她後麵侍候著。抬頭一看這戲台,都不得不佩服那些太監:他們竟在極短的時間裏,把這一座陳舊不堪的戲台,收拾得很像樣了;而且竭力模仿頤和園裏那一座,差不多已模仿到三四分模樣了。
先來收拾的人也已注意到這一座戲台,台上的幾根柱子重新刷過漆,那些柱上的雕龍飛鳳,也一律加敷了一層金,黃澄澄地光耀奪目;此時此刻,戲台掛上了幾幅繡花的錦幔,頓覺麵目一新。好比一個鄉下老頭兒穿上了時新的袍褂,雖不能完全掩過他原有的寒酸土相,但至少是不再刺目的了!太後也表示滿意,點頭微笑。
一片靜默,大家等慈禧的旨意開鑼。開鑼必須由太後吩咐,誰也不敢擅動。可是此刻的慈禧,好像什麼也不知道,還正在興致高漲地給身邊人講著楊四郎怎樣流落在番邦,怎樣和鐵鏡公主成婚,後來怎樣思親,公主又怎樣給他盜令,他怎樣進關等等,她的談興正濃,決不肯半途即止。大家一直詳細地聽到楊四郎怎樣回去太遲,以致蕭太後險些要把他斬首,幸得公主力救,這一段故事方完。
慈禧的話匣子一停,大家知道戲快要開場了,她也不用說什麼話,隻把手一揮,旁邊的太監就飛一般奔到戲台邊,高聲叫道:"老佛爺有旨,開鑼了!"台上便霎時金鼓齊鳴,一幕一幕地演開了。
在演戲的時候,太後還不肯安靜,絮絮不休地把戲曲的各種軼事說給人們聽。其實她是因為看戲看得太多了,再也無心安坐。她說給人的,大半是從前早就告訴過人們的故事,而大家不得不假裝著聞所未聞的好奇神情來聽她說。
慈禧把伶人生活介紹給人們聽:"唱戲的人可個個都是非常信奉神佛的!尤其對那位人稱伏魔大帝的關公,大家格外恭敬虔誠,無論你怎樣歡喜說笑話,隻要他今天是演關公,他就會去買一尊關公的佛馬,折好高供在桌上,點起香燭;誠誠懇懇地磕了頭後,很小心把佛馬揣在自己的懷裏。戲唱完,他掏出佛馬來,依舊供在桌子上,再磕過頭,把它擱在紙錠上焚化。伶人經過了這樣的一番做作,他們方能安心,否則就會一直提心吊膽地怕大禍臨頭。"慈禧又說:"唱戲的人向來又是最守舊的!他們一舉一動,無論戲文中的唱念做白、行頭上的花紋插戴,都視同金科玉律一般,謹守著永不改變,不但他們自己一生一世是這樣,就是傳到他們的子孫或徒弟,也仍然如此!"
這天的《四郎探母》演完之後,慈禧告訴德齡說,那個演佘太君的身材很瘦小的太監,演得最好,該賞他一賞。她含糊地應了一聲。後來這個太監究竟有沒有得到她的特別賞賜,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