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皇帝一人總理六部九卿、軍國萬務,當然是力不勝任,難於招架的。朱元璋既廢丞相,便采用四輔官來補救。洪武十五年,改置殿閣大學士,充侍從顧問。成祖在位,始命解縉、胡廣、楊榮等直文淵閣,參預機務。不過其時人閣者皆編修、檢討,講讀之官,品秩仍僅五品。內閣不置屬官,不得專製諸司;諸司奏事,亦不得相關白。仁宗時,始有大學士兼官侍郎、尚書者,閣職的地位也便漸漸提高,但當時雖居內閣,“而官必以尚書為尊也。其後又加公、孤銜,領尚書之職,地既清要,兼官又尊,於是大學士遂忘其原品本卑,而穩然鈞衡之重,與百僚殊矣”(《陔餘叢考》卷二六《殿閣大學士》)。不過,他們都是由翰林人閣,積勞而得升尚書,未有既為侍郎、尚書而人閣者。其後,始有以侍郎、尚書人為大學士,大學士遂為傳郎、尚書之遷階。內閣原是皇帝的秘書班子。《明史·職官一》:“中極殿大學士(舊名華蓋殿)、建極殿大學士(舊名謹身殿)。文華殿大學士、武英殿大學士、文淵閣大學士、東閣大學士,(井正五品)掌獻替可否,奉陳規誨,點檢題奏,票擬批答,以平允庶政。”所有上行下達的文件,“皆審署申複而修畫焉,平允乃行之”。“常侍天子殿閣之下,避宰相之名,又名內閣。”(卷七二)他們的工作主要是文書的票擬批答。在原則上,批答的意旨,必內授而後據擬,隻是一種幕僚、記室之任。且“閣臣之門,欲答一人而無答楚。每日坐容膝之地,辰人西出,啄息不休。退居邸第,丞郎皆與之抗禮,迎送仆仆,安在其為宰相也?但去天尺五,呼吸可通,大小萬機,悉經心目,上之眷禮,殊於百辟。於是人始以為天下事無一不由閣臣定者,而不知閣臣票擬,悉據九卿之成案,不敢增一毫意見,不敢逾尺寸成規者也。”(《五雜俎》卷二四《事部二》)唐之學士,以顧問而兼文書,明之內閣學士,則以文書而備顧問,地位是有所不同的。至於他們個別人在失控的情況下也得攬權,如張居正輩,然實際地位與古之宰相是完全不同的。
黃宗羲猛烈地抨擊了朱元璋廢丞相的問題,說:“有明之無善治,自高皇帝罷丞相始也。”他指出:君與官皆為治天下而設,同樣隻是官爵的一級,“古者君之待臣也,臣拜,君必答拜。秦漢以後,廢而不講,然丞相進,天子禦坐為起,在輿為下。宰相既罷,天子更無與為禮者矣。遂謂百官之設,所以事我。能事我者,我賢之;不能事我者,我否之。設官之意既訛,尚能得作君之意乎?古者不傳子而傳賢,其視天子之位去留猶夫宰相也。其後天子傳子,宰相不傳子,天子之子不皆賢,尚賴宰相傳賢,足相補救,則大子亦不失傳賢之意。宰相既罷,天子之子一不賢,更無與為賢者矣!不亦非傳子之意而失者乎?或謂後之人閣辦事,無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實也。曰:不然,人閣辦事者,職在批答,猶開府之書記也。其事既輕,而批答之意,又必自內授之,而後擬之,可謂有其實乎?吾以謂有宰相之實者,今之宮奴也。蓋大權不能無所寄,彼宮奴者,見宰相之政事墜地不收,從而設為科條,增其職掌,生殺於奪,出自宰相者,次第而盡歸焉。有明之閣下,賢者貸其殘膏剩馥,不賢者假其喜笑怒罵,道路傳之,國史書之,則以為其人之相業矣。故使宮奴有宰相之實者,則罷宰相之過也”(《明夷待訪錄置相》)。黃宗羲所舉的罷丞相諸失,都是切中事實。此外,還可補充一點,即罷丞相更增加了政治的僵化。漢以天變策免三公,實即以罷相的形式,調整政策與路線,以緩和民情。後代的罷相,也多有此類自我調整的作用,作為安定與改善統治的閥門。宰相既廢之後,這種作用則往往隻在一代皇帝死去才有可能發生。因之,罷相實際上正是中國專製主義皇權惡性膨脹,自我調整機能盡喪的一種僵死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