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郡(揚州)貢蕃客錦袍五十領,錦被五十張,半臂錦百段,新加錦袍二百領,青銅鏡十麵,莞席十領,獨案細絞十匹,蛇床子七鬥,蛇床仁一鬥,鐵精一斤,兔絲子一斤,白芒十五斤,空青三兩,造水牛皮甲千領並袋。吳郡(蘇州)貢絲葛十匹,白石脂三十斤,蛇床子仁三升,鯔魚皮三十頭,鰍魚鰭五十頭,壓胞七升,肚魚五十頭,春子五升,嫩藕三百段。
南海郡(廣州)貢生沉香七十斤,甲香三十斤,石料二十斤,甓皮三十斤,蚺蛇膽五枚,詹糖香二十五斤,藤簟二合,竹簟五領。
唐令規定:“諸郡貢獻皆盡當士所出,準絹為價,不得過五十匹,並以官物充市。所貢至薄,其物易供。”“其有加於此數者,蓋修令後續配,亦折租賦,不別征科。”(《通典》卷六《賦稅下》)實際上這不過隻是一紙具文,原因很簡單,皇帝貪婪,貢物的品種絕不嫌多,貢品的數量則隻嫌其少。而地方官吏,借助於貢獻,一則討好於皇帝,以求升賞;另則又可從中漁利,以飽私囊。因此,上貢之風,總是愈刮愈厲害。五代後周太祖郭威是一個頗有作為的皇帝,他在廣順元年明詔:“天下州府舊貢滋味食撰之物,所宜除減。”其中便開列了兩浙所進的細酒、海味、薑瓜,湖南的枕子茶、乳糖、白沙糖、橄欖子,鎮州的高公米、水梨,易州、定州的栗子,河東的白杜梨、米粉。綠豆粉、玉屑糨子麵,永興的禦田紅杭米、新大麥麵,興平的蘇栗子,華州的麝香、羚羊角、熊膽、獺肝、朱柿、熊白,河中的樹紅棗、五味子、輕飯,同州的石鏊餅,晉州、絳州的葡萄、黃消梨,陝府的鳳棲梨,襄州的紫薑、新筍、橘子,安州的折粳兵、糟味,青州的水梨,河陽的諸雜果,許州的禦李子,鄭州的新筍、鵝梨,懷州的寒食杏仁,申州的蓑荷,毫州的草,沿淮州郡的淮白魚等等。(《舊五代史》卷一一○《周書一》)從這份貢品名單裏,我們可以看到取貢的物種是多麼繁苛。而所謂除減,也隻不過是郭威個人一時的好心。曆史上的賦稅搖役,一時因某個“好皇帝”發善稍事減免,而事不遷鷺又被恢複、並反成增重的事,是習以為常的。明從成祖起,遷都北京,每年由運河啟運來的江南貢物如枇杷、楊梅鰣魚、橄欖、石榴、柿子、木樨花、柑橘、甘蔗、隨菜苔、紫蘇糕、苗薑、荸薺、芋頭、魚藕、香稻等等,各多達數十扛,用船達一百六十隻。各處辦野味共一萬四千二百五十隻,又活鹿二百六十七隻、活天鵝三百二十隻,雜皮二十一萬二千張,翎毛一千三百五十五萬六千根。中期以後,它們的數字又續有增多。(《續文獻通考》卷三三《土貢考》)譬如宜興貢茶,明初額止一百斤,漸增至五百斤,萬曆時乃至二十九萬斤。(《萬曆野獲編》卷一《貢魚乍貢茶》)清代吉林所貢方物,每年四月、七月、十月、十一月之外,皇帝生日,分次進行,山珍野味、土產名品,共計一百二三十種。(《清稗類鈔》第一冊《朝貢類·吉林歲貢》)貢品不單要求有特殊的質量,還要求有特別的樣式。北宋皇帝所使用的禦爐炭,“率斫作琴樣,胡桃紋鵓鴿青”(《老學庵筆記》卷五)。一炭之微,其講究如此,真是匪夷所思。貢品的采辦,有的是作為賦役的形式,攤派給百姓交納。也有的名義上由官給價,向民間平買,但“吏胥舞弊,克扣價目,十給二三而已,甚至並十之二三而亦無之”。
定額之外,又有額外之貢。地方官吏希求恩寵,竭心殫智,把一些新鮮的物產上貢給皇帝,它原是歲額所沒有的。但有了第一次,便少不了第二次、第三次。一些皇帝生辰、婚事、節日之類的賀禮,本也沒有明確的定額。但是,今年的額外,一經貢人,往往明年就成為製度,變成了定額。如明代楚中魚鮮之貢,“始自成化初年,蓋鎮守內臣私獻耳,為數不過千斤。後漸增至數萬,改屬布政司,貢船至十二號”(《萬曆野獲編》卷一《貢鮓貢茶》)。紅花原不產在寧夏,“特一時喜事獻諛之徒,創為此舉”,遂成為明朝政府的定額。然水土本不相宜,故“播種耕耨、看守采擇之苦,不可勝言”。“而又程途穹遠,輸運艱難,起役了夫,雇倩車馬,以及指稱盤費、打點使用,尤為不貲。朝廷之所得幾何?而計其所耗,固已百倍於所貢之數。”(《續文獻通考》卷三三《土貢考》引王疏)這都是額外轉為定額的例子。事實上曆史上的土貢定額就是通過這種轉化而不斷擴增的。慶典的賀儀,豐儉在於地方官的經辦,朝廷並沒有數字的規定。但是,一個地方今年的貢禮,事實上也便成了不成文的定額,後來者總是隻能多,不能少的。也有一些存心僥幸之徒,熱中將自己所有的珍玩、寶器獻給皇帝,貪圖賞賜,有的甚至是自己的女兒。明世宗時,“河南扶溝縣民盧大亨,以女盧氏進。受之,給大亨米一石,仍免雜差。是女年十三,頗知書史”(《續文獻通考》卷三三《土貢考》)。皇家的無數珍玩,其中的不少便是這種幸進之徒所奉獻的。有一等人則專以進貢為名,對百姓家肆行掠取。明武宗時,李充嗣奏言:“近中官進貢,有古銅器、窯變盆、黃鷹、角鷹、錦雞、走狗諸物,皆借名科斂。”(《明史》卷二。一本傳)這種掠人之所有以為貢獻,而討好皇帝的人,比起盧大亨那種獻女而得石鬥賞賜的人來自然是更凶暴,更無恥,更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