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簡省的模範,大概要推北周武帝字文邕。他在建德六年,有詔:“朕運當澆季,思複古始,弘讚後庭,事從簡約。可置妃二人,世婦三人,禦妻三人。自茲以外,宜悉簡省。”史言他“身衣布袍,寢布被,無金寶之飾,諸宮殿華績者,皆撤毀之,改為土階數尺,不施櫨供。其雕文刻鏤,錦繡纂組,一皆禁斷。後宮嬪禦,不過十餘人。”(《北史》卷十《周本紀下》)宇文邕確是個難得的好皇帝,如果不是早死,全國的大統一事業,很可能會由他來完成。隋文帝楊堅的後官也比較簡省,不過這是由皇後獨孤氏的奇妒與楊堅的懼內所造成。獨孤氏“功參曆試,外預朝政,內擅宮闈。懷嫉妒之心,虛嬪妾之位。不設三妃,防其上逼。自嬪以下,置六十員。加又抑損服章,降其品秩”(《隋書》卷三六《後妃序》)。隋文帝不失為有為之主,但這位皇後卻是直接從背後操縱朝政。“上每臨朝,後輒與上方輦而進,至閣乃止,使宦官伺帝,政有所失,隨即匡諫,多所弘益。候上退朝而同反燕寢,相顧欣然。”(同上)宮中稱為“二聖”。隋文帝幸愛尉遲迥的孫女,獨孤氏伺文帝聽朝,陰使人殺之。文帝聽到後大怒,單騎從苑中出走,不由徑路,人山穀二十餘裏。大臣高楊素倉皇追及,扣馬苦諫。文帝歎說:“吾貴為天子,而不得自由。”高熲力勸他不必為一婦人而輕天下,其意稍解,駐馬良久,中夜始歸。這位夠得上稱賢相、能相的高熲,就是因為指獨孤氏為“一婦人”這句話,也終至於被她讒毀而致黜。廢太子楊勇,立楊廣,即後來的煬帝,就是她力促而成的。所以當文帝病危時,見到楊廣惡行劣跡,追悔不已,痛苦地哀歎說:“獨孤誤我。”
女主幹政、女主亂政,是中國曆史上的一大話題。女主幹政,據說即使不作壞事,“牝雞司晨,為家之索”,也是陰盛陽衰,陰陽錯亂,後果必是亂政。南宋人馬延鸞論古今女禍說:“以古今大勢論,則女渦深矣!少女子能蠱惑人主以亡國,老女子能崇長外威以亡國。三代之亡國,皆由此物矣。周之東遷以褒她,周雖不亡於此,已衰於此矣。秦後始有宣太後。穰侯之專,莊襄悅美姬以易其宗。漢高帝起於閻閻,後呂氏初無功於工業也。而漢初諸人之論,每以為呂氏雅故本推轂高帝就天下(田生語。注謂翼戴以成帝業,若車之行,助推其轂)。又謂日後與高帝共定天下(酈寄語)。是以諸呂之心,自謂與諸劉等,恫然有取而代之之意,而後動於惡。中間霍氏擁昭立宣,陰妻邪謀,特覺之早耳,而終不免新莽之亂焉。曹魏之見篡於司馬氏也,一再廢殺,專以母後為之主。及晉武帝平吳之後,耽惑女寵,楊、賈實召五胡亂華之禍。天下既為南北矣,齊、陳以女色亡;元魏以淫後亡。隋文帝起外威以篡周,唐高祖主外成,竊宮嬪以取隋。太宗寵武才人,開聚麀之醜,子孫殲焉。祿山之起,為太真妃也,唐雖未亡於此,而已衰於此矣。河朔失而勁兵亡,東南虛而蠻禍起,非權輿於天寶末乎?朱梁以女寵開子禍而亡,後唐莊宗以劉後殺功臣、勒軍賞而亡,皆女子之為也。”(《文獻通考》卷二五一《帝係二》)把婦女當成耽樂的玩物是人類連獸性都不如的墮落。罪惡的根源是不合理的製度,具體罪責的承擔者是男性。這個道理,現在大概很少有人能否認了。魯迅在談到這個問題時,曾引亡宋宮女的詩:“君王城上樹降旗,賤妾深宮那得知。四十萬軍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荒於女色隻是君主其人腐朽糜爛的表現之一。一個在生活上腐朽糜爛透頂的人怎麼能在政治上不陷於怠情、昏聵的呢?還應該指出,所謂女主幹政,多數情況下,是因為皇帝無能或無力乃至耽樂無暇,而在政治上深切地感到猜忌和孤立;作為孤家寡人的皇帝,已經陷入任何人都不敢信任的絕望境地,他惟一感到可以依靠的已隻有自己的老婆。而這個老婆恰恰又是熱中權力的悍婦。應該承認,在封建社會男女不平等的大環境裏,婦女在文化教養、社會經曆和政治經驗等方麵,都是比較缺乏的。這就導致她們在有機會參與和從事實際政治活動時,缺乏見識和能力。因此,在曆史上女主幹政而有助於政治清明的事實雖說也有,但終究隻是少數。這是不容否認的。傳統的評論者都把後妃不幹預外庭政務作為後德至美的表現。漢光武的馬皇後、唐太宗的長孫皇後、明太祖的馬皇後都是生活樸質,為人寬厚,而且是以不預朝政而律己甚嚴的典範。為了防止女主幹政,曹魏明確規定外臣不得奏事母後(文帝黃初三年)。明初,明太祖申嚴宮禁,皇後不得預外事。(《典故紀聞》卷二)不過,這種現象事實上很難於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