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在昏黃的燈光下仍是蒼白憔悴，目光散亂，神情茫然，頭發淩亂的散落在頰邊，連濕透的衣衫也沒有換，富爾察心中一陣酸澀，咬緊了牙，稍稍別轉了頭，該如何向她說明自己的來意？注定是那個遠遠看著她的人，唯一的一次，這樣接近，竟是要……
“雨停了嗎？”墨玉突然問，聲音平靜無波。
“嗯。”富爾察下意識的答了一聲，心裏仍糾結著一懷心事。
“雨晴籬菊初香，人言此日重陽。”
他吃了一驚，轉過頭，看著她臉上露出了溫柔如水的微笑，“回首涼雲暮葉，黃昏無限思量。”
突然就象回到了初見時，她站在街中，茫然四顧……她在簷下輕輕一歎……在窗前回頭笑道：“他的詞雖好，卻太悲，我不愛讀。何必苦上加苦？”
她喜歡……即使是難過也是抱著希望的，那時候，她這樣說。
“我那時候胡說八道的。”她的一句話把他的思緒拉回到當前，“真的，富爾察，你家大人的詞很美，會有很多很多人喜歡。”
富爾察看著她活潑調皮的神情，也忍不住一笑：“你說的並沒有錯，我父親的詞的確是悲的……其實，我也並不是特別喜歡。”墨玉聽了噗哧笑出聲來。
一笑過後，她的臉又陰鬱了下去，陷入了沉默。富爾察終於清醒過來，穩住心神，悶聲道：“墨玉……”喊了一聲她的名字，竟仍是無法說下去。
墨玉也似乎猛然回轉，見他蹙眉難過，欲言又止的樣子，輕輕一笑道：“你來，我已經很開心了。富爾察，”她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早就，想對你說一聲……對不起……我總是連累你。”
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這句真誠的抱歉，她眼中的神情分明是想要得到他的諒解，可是卻說不出口，終於目光轉向了一邊，他有些煩惱的道：“你，不明白……”如果可以，情願一直被你連累，這樣，至少會覺得彼此之間還有一些牽連。
怎麼會不明白？可是……又能如何呢？
墨玉從身上取下貼身帶著的香囊和慧珠送給自己的那個藍色的三生結，遞到富爾察麵前，笑意繾綣：“大人，還記得那句承諾嗎？”
富爾察轉眸看著她，眼神沉靜明亮，怎麼能忘？
“現在，我不想去那個人間天堂，我隻想要回去，你，能把這個替我帶回去嗎？”墨玉雙眸裏滿是期盼，要帶回到哪裏去，你應該知道，對嗎？
既然屍骨無存，便把這些當作念想埋在那一捧孤單的墳塋邊，靜靜的陪伴，默默的守護……仿佛看到了那胭紅的櫻花樹間，青綠色的竹籬小屋，寂寞的石碑，墨玉的臉上露出了溫柔的笑容，這樣，就不會孤單，也不會害怕了。
我比你們都幸運，不是嗎？小富，華成，十三爺和十四爺……還有……
“不用，擔心了。”她輕聲喃喃的道。
不用再每日憂心，患得患失，怕今日還在眼前，明日突然便失去了，怕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怕不得不麵對，不願麵對的事情……
這些……都無關了，我果然，還是個自私怕痛的人……你不會怪我吧？十四……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月下輕唱的你現在哪裏，不會再讓你放心不下了……“既已曉得結局，又看到了其中最精彩的一幕，便不覺得遺憾”，可是我現在卻仍想再聽你唱那一段，那樣的美……
終究還是放不下吧？卻終歸，要全都放下，原來無論有沒有得到，最終都會要失去……她忽然一笑：“這樣，也好。”
仰頭飲下那有些酸苦辛辣的液汁……富爾察傷痛的眼神在慢慢失去焦距的目光中漸漸模糊，墨玉靜靜閉上了雙眼。
意識混沌時，那張清冷的臉終於不能控製的浮現，卻仍是無法看清楚他的眼神……想起來了……曾經說過的話……他會難過傷心嗎？會……恨著我嗎？
我呢？
恨嗎？
不，似乎並沒有恨了……原來，一切結束的時候，恨，也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