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中國古代舞蹈發展的曆史,唐宋以後,作為獨立的舞蹈藝術就漸漸消隱了,至明清,逐漸融入了戲曲藝術。書籍文獻上對漢、南北朝和隋唐的各種舞蹈名稱和內容,雖有大量的記載,但我們隻能是“紙上見舞”,遺憾無窮。敦煌壁畫舞姿的發現和根據它創立的敦煌舞,之所以讓人們眼前為之一亮,完全是因為它呈現了新穎獨特的舞蹈語彙和韻律。這個舞蹈體係和戲曲、武術基礎上形成的中國古典舞明顯不同。我一直很奇怪為什麼戲曲、武術表演中沒有傳承下來敦煌壁畫舞姿中的大量內容?也很奇怪為什麼敦煌壁畫中大量的典型舞姿又保存著一個和戲曲舞蹈完全不同的豐富的舞蹈語彙體係。舞蹈語彙是一個個舞蹈姿態、動作的總彙。“它包含著人體的身姿、體態、手型、腳位;連接的過程動作,靜止的神情顧盼;跳、轉、翻、滾、旋的技巧”等等。“敦煌壁畫中的舞蹈,如‘天宮伎樂’、‘淨土變’中的樂舞場麵;供養人行列中的舞蹈、‘出行圖’中的歌舞百戲……在戲曲舞蹈中都是看不見的。”
我自己認為,敦煌舞的語彙體係,在手姿、手臂、脖頸、身腰、跨步、腿腳的形態上,形成的彎弧、高度傾斜、擰曲動作及連接組合,以及貫通身心的S型內在韻律曲線,構成敦煌舞表演體係與戲曲舞蹈身韻學派的中國古典舞體係的基本分野。同時構成敦煌舞獨特的美學價值與藝術風格。敦煌舞的著名段落反彈琵琶舞集中體現了敦煌舞獨特的語彙及韻律特征。敦煌舞中隨處可見獨特的舞姿舞韻,隨手拈來,都是獨家擁有的韻律和動作,比如單腿勾腳旁提旋轉,勾腳吸腿雙臂身後劃弧彎等等。這些動作在戲曲舞蹈中看不到蹤影,但它們都是具有很經典的中國古典舞的美感。
3.敦煌舞體係有很深厚的曆史文化背景和文化內涵
這個問題在過去的二十多年已有相當多的研究成果,涉及的方麵非常廣泛而複雜。比如敦煌舞蹈與宗教(佛教)繪畫藝術的關係,敦煌舞蹈和曆史上文獻記錄的中國古代舞蹈的關係,敦煌壁畫舞姿和西域舞蹈交流中的相互影響、融合問題,又如怎樣通過學習古代舞蹈史和古代舞蹈詩歌文獻理解敦煌舞蹈的問題等。許多舞蹈史論的專家學者(比如王克芬老師、董錫玖老師)把史料中的舞蹈記載與敦煌壁畫舞蹈對比研究,甚至可以比較肯定地指出敦煌哪個洞窟的哪種舞姿,就是唐代的胡旋舞、胡騰舞,或者是健舞、軟舞等等。同樣,由於敦煌舞姿出自於佛教壁畫體係,除了世俗舞蹈的少量部分,都和佛教的內容有關聯,因此敦煌舞蹈是否天生就充滿著某種宗教意蘊,對其風格形成的影響,等等,都有相當具有深度和係統的研究成果。我個人以為,敦煌舞蹈由於它來源既具體、又複雜,是一個大的文化、曆史係統,所以敦煌舞蹈又是一個很學術化的舞蹈。舞蹈和曆史、文化、宗教之間每一個關聯之處,都可能開掘出很深厚內涵的話題。這種特殊性也是敦煌舞蹈具有的一大特征。舉一個例子,舞蹈史論家彭鬆先生在莫高窟初唐時期220窟北壁《東方藥師變》的樂舞圖中,看到一舞伎,在直徑約二尺的圓毯上舞蹈,“一腿掖後,單足立於小圓毯上舞”。這幅樂舞圖,是莫高窟壁畫中宏偉巨構的代表作之一,樂舞場麵盛大,彭老師通過對這幅圖的考證,特別是對舞者於小圓毯上旋轉的考證,不僅說明了這幅圖上的舞姿就是唐代的胡旋舞,而且糾正了過去史料《樂府雜錄》和《新唐書·禮樂誌》上的錯誤記錄。《新唐書》的記載是:“胡旋者,舞者立球上,旋轉如風”;《樂府雜錄》的記載是:“舞有骨鹿舞、胡旋舞,俱於一小圓球子上舞,縱橫騰踏兩足終不離於球子上,奇妙如此也”。也有許多唐代詩歌和史料對胡旋舞的描寫,根本沒有立於圓球的說法,“左旋右旋不知疲”,如何會立於一個圓球上舞出來?如果僅憑文獻史料,胡旋舞究竟如何而舞,就成了一個難解之謎。彭鬆老師把敦煌壁畫舞姿與多種史料對照研究,最終認定有的文獻中把“小圓毯”的“毯”字誤刊成了“小圓球”的“球”字,並以訛傳訛,造成了後人對胡旋舞的誤解。考證之後,彭鬆先生感慨地寫道,“一字錯刊,千載成謎。錯證誤引,胡旋舞變成蹋球之戲……胡旋舞得證莫高窟……感謝唐畫師留真,但願胡旋舞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