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同舟(1 / 3)

第一節

張弼士融入了煙台的社會生活,不管他走,不是想當煙台勉界的領袖,曆史都宿命地決定了他在煙台工商界“一言九鼎”轤望。他目睹煙台社會的怪現狀而心潮起伏……

民族危機加深,要為增強國力而奮鬥的炎黃子孫遠不隻張弼士一人。即使在煙台,也有很多人與他“同調”,希望能用“紮紮實實辦實業”的舉動,為挽救民族危亡盡綿薄之力。

煙台的工商業在夾縫中發展起來。

即以黃縣(今龍口市)為例,黃縣地狹人稠,但能逐利四方,北京的米行幾乎全為黃縣人所壟斷,最有名的“永裕米店”就是其中開辦最早的;龍口粉絲遠售海內外,也真的挽回了不少利權。奉天(沈陽)城有一條很長的沈陽中街,街上有“絲房”(百貨店)幾十家,其中老天合、吉頃、洪順、泰和開辦最早,資本最厚,有所渭“弗有老天合,後有奉天城”的民諺。這幾家大買賣都是黃縣人開的,形成一個龐大的商業網絡。“黃縣人善經商”已經成為不爭的事實。

當時的海運事業大權均掌握在外國三大洋行手裏,即英國人的太古、怡和洋行和日本人的日本汽船會社。他們靠著不平等親約和清政府的腐敗無能,橫行霸道,壟斷經營。黃縣城關遇家村李氏決定創辦“雅興輪船股份有限公司”來與洋人爭個高下,國民積貧,他們發行小額股票,得到了民眾響應:“好!李序園(李氏兄弟之兄,名恒春)敢用針線笸籮裏的錢開船行,有膽量,有誌氣!”因此得到了廣泛的支持,事業興旺發達。

春節,李氏兄弟與丁佛言等黃縣故友聚會。席間談起蓬、黃、掖三縣很多人在關東發財的事,大家都認為他們是抓住外國的幾大洋行才發的財,難怪銀元叫洋錢,麵粉叫洋麵,火柴叫洋火,石油叫洋油,洋車、洋服、洋襪子、洋煙、洋蔥、洋柿子,四大要素(衣、食、住、行)惟洋為佳。這時李序園講話了:“我愛讀《申報》,發現有種思潮,‘洋’的就是好的,財源滾滾流向了外國。我的考慮是如何轉化,要洋的東西為我所用。”

這“洋的東西為我所用”一句話,令張弼士找到了知音。他在煙台商界找到了不少朋友,而且逐漸成為煙台商界的領袖。每年夏天,他幾乎都是在煙台度過的,他喜歡煙台的海風。

煙台北海沿,走到東端,有一幢造型十分精美的二層小樓,矗立在花園之中。花園的紫藤與樓房外牆的白色浮雕共同營造了種寧靜而神秘的氣氛,花窗裏經常傳出優雅而悅耳的鋼琴聲。

樓內隻有女主人,據說是一個法國的或者是荷蘭的貴族,人稱為柏麗斯小姐,或者巴頓男爵夫人。當年追隨著她的丈夫背叛家庭跑到煙台“撈世界”。很可惜,她的丈夫選錯了地方,煙台不是上海,也不是天津,盡管都是剛開埠的處女地,但卻有座所城,有效百年的曆史,而且在“齊魯之邦”。所以,在上海的哈同可以借房地產投機成為“遠東首富”,在天津的威爾遜可以憑檢來的一塊錢收買鐵釘,從一文不名到百萬富翁,而惟獨在煙台的“洋仔”卻難以“大展宏圖”。煙台確實不是冒險家的樂園,盡管在東海沿一帶洋人已經多到摩肩擦背的程度,但卻沒有“租界”。

那個巴頓最後販賣奴隸去了,留下一個風姿綽約的女人獨守著這幢造型別致的小樓,打發著歲月。

但是,這個女人並不孤寂,入夜之後,這裏常常有眾多的客人聚會,過著獨具特色的“夜生活”。這也堪稱煙台開埠三十年的個“碩果”。

本來煙台土財主們是無所謂“夜生活”的,他們跟普通市民一樣,“日出而作,日沒而息”,跟著太陽轉的生活節奏,頂多有一點所謂的消遣。當時流行著這樣的話:“一等公子吹拉彈唱,二等公子懷抱姑娘,三等公子一根煙槍。”就是說,黃昏之後,多少有些沽身自好的人,當當“票友”,唱唱戲,拉拉琴,比較放縱的就去嫖娼宿妓,而等而下之的就成了“大煙鬼”。這些人都不會有持久的“歡樂”。

開埠之後,煙台的生活方式迅速起了變化,戲院子興起,同樂會建立,笙竹管弦徹夜鼓噪,妓院青樓也畸形發展,特別是東西太平街的舞廳歌榭,竟是通宵燈火輝煌,天將破曉,那爆炒豆般的鼓點仍綿綿不絕,“夜生活”率先“城市化”了。

跟西頭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東端。西頭燈火輝煌,車水馬龍,人聲鼎沸,俊男靚女,袒胸露臂,嗲聲浪語,完全是一個喧囂的世界;

東端卻寧靜得不可名狀,雖然“生明電燈公司”剛剛開始發電就為這裏安裝了電燈,但這裏的女主人卻寧肯點蠟燭也不拉開關,要的就是那種情調——在搖曳的燭光下,女主人穿著拖地的黑紗禮服,端坐在鋼琴前,幽幽地彈奏著《夏威夷小夜曲》、《藍色多瑙河》。

不多也不少的紳士可以感受到女人的曲線,可以想見雪白的玉臂,但卻更多地陶醉在琴聲中,有二種異樣的放鬆,仿佛喝了張裕公司的最新產品——中國造的洋酒,徽醺之中,舌尖上有了施特勞斯的節奏,“蓬!嚓嚓蓬!嚓嚓!”整個軀體都有顫栗的快感。

且不要以為這幢小樓隻是男人們尋找快樂的場所。不!這裏其實是煙台的“地下商會”,“談笑有巨商,往來無白丁”。到這裏來的,至少也是煙台街上有頭有臉的小業主。那些工廠老板、商號掌櫃、錢莊經理、公司總董雲聚在這裏,相互交換情報,溝通信息,乃至邊城咖啡邊談生意。常常是咖啡未涼,交易已成。自然,這裏也是個相互融資的地方。誰都有個二時資金周轉不靈的時候,常常在這裏的雅座上,彼此就達成了協議。自然,地方士紳、社會名流,乃至顯貴官僚也會留下蹤跡,許多不便於在正式場合說的話,在這裏均可竊竊私語,絕對的“非正式場合”——近似於歡場;絕對的“正式交際”——地道的政治、經濟中心。柏麗斯小姐經營這樣個消磨夜晚的“休閑俱樂部”,真的比她那遠走的丈夫高明百倍。這個“田巷一號”的小樓在老煙台的社會生活中獨放異彩。

張弼士從踏進這幢小樓的第一天起,就在訝異之後感歎不已:

“我被李鴻章推薦,號稱中國通商銀行總董,竟然不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這樣一個融資中心。真是絕頂聰明的辦法,繞過銀行融資,比錢莊還來得直截。”他不能不賓服煙台的工商界人士。

就在柏麗斯小姐舉辦的晚會上,他認識了一個年輕人。

此人十分搶眼:年輕,在一群白發蒼蒼,胡須滿腮的紳士叢中,真的是“鶴立雞群”,顯得格外英俊,但有點靦腆,顯然是初次涉足於這種場合,局促得手足無措。他不時地用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掃視張弼士一眼,顯示出一種精明和幹練。張弼士主動地走過去與他攀談,方知他叫李東山。

這個年輕人本名叫李樹桐,宇東山,為了做買賣,幹脆就叫李東山了,原因是“東山”好記,與人交往方便。隻此一點就博取了張弼士的好感。

李東山自幼家道貧寒,不曾入學讀書,早年以肩挑小販為業,獨身來到煙台時,腰中僅有二百校銅子,這種膽量也令張弼士有“惺惺惜惺惺”之感。

後來李東山巧遇他在“恒興德”當“上海客”的堂兄。所謂“上海客”,是指煙台的商人雇傭的專跑上海的小夥計。經堂兄保薦,他也在“恒興德”當了二名小夥計。由於他乖巧伶俐,善於巴結逢迎,不久便拜認了“恒興德”的東家孫文山為幹爹。可後來他受不了行規約束,自願退出,仍去從事小販生涯。在販賣的市利中,逐漸積累起二點資本,就在北大街與太平街南首交會處,開了二個水爐小鋪,同時兼去海關叫行,資本不夠時就向他千爹孫文山借貸。

據傳,他在叫行買進海關拍賣沒收的私貨禁物中,發了一筆意外的錢財,於是顯富而聞名。具體的情節是:有一個駛船的(又叫舟子)在南洋載著二個巨商的遺孀返鄉。途中,見那少婦帶著很多箱籠,封裝嚴密且分量很重,於是頓生歹意,奪過那少婦懷中的孩子粒入海中。少婦知道遇到歹人,不願受辱,投海而死。箱籠全歸了那舟子。上岸之後,舟子打開箱籠一看,竟全是些廢舊的炕爐條,煙熏火烤得鏽跡斑斑,心中懊悔不迭。這時恰巧遇上了李東山要為水爐換爐條,舟子就以“廢銅破鐵”的價格賣給了李東山數根。李東山一拈,分量不對,砸開一看,竟是黃金!於是,他化裝成“收破爛的”,找到了那舟子,將那塗滿煙灰的爐條悉數買了回來。

之後,又命人拿一爐條追還舟子,囑其當場砸斷。“爐條”一斷,真相畢現,原來竟是金條。那舟子懊悔莫名,當場昏厥。醒來後發現在炕上就是那根斷作兩截的“鐵條”,刺激得他不斷做噩夢,總夢見那淒苦的少婦抱著孩子來向他索命,最後終於到陰間追那少婦去了……

這件事在煙台廣為傳播,但李東山卻對自己的暴富之謎緘口不宣,諱莫如深,與他共過事的人惟感突兀,不解其奧。但李東山手握重資,卻是確有其事。

——八九二年,李東山首先在他開水爐小鋪的地址,擴辦了一爿“德順興五金行”,資本為墨西哥鷹洋三百元,後來擴至三萬元,主要經營小五金兼營百貨。這個五金行成了李東山創辦其他事業的本源,也是開辦“德順興造鍾廠”的母本公司。繼之,他又在煙台開辦了“同誌玻璃廠”、“瑞興製傘廠”,在威海開辦了“威海新花炮廠”、“同慶順銀鑲店”,都是煙威一帶的首創。因李東山善於鑽營擘劃,人稱“李小鬼”。他自立警句為“座右銘”:“凡人有之我不幹,凡人無之我要為。”

這次他托人介紹進人“田巷一號”,是想創辦一座造鍾廠,來填補中國造鍾工業的空缺,但需要得到商界的支持。果然,遂了他的願望,結識了張弼士。

張弼士與李東山很快成了“忘年交”。問起暴富之謎,他笑而不答,反問:“你信‘天上掉餡餅’的神話嗎?找曾給你燒過開水,貴公司不是距我的水爐近在咫尺嗎?”張弼士聽了一振:“聰明!”

於是又問他的打算。李東山說他曾經營日貨馬球牌座鍾及其零件,動意製造國貨鬧鍾。

張弼士一聽,立即擊節叫好,熱情地說:“東山兄年輕有為,誌向遠大,令振勳佩服得五體投地。造?斕貨而將日貨擠出國門,也是振勳夙誌,有什麼用得著振勳之處,莫不竭盡全力!”

李東山也十分振奮,終於在一九一五年創辦了“寶時造鍾廠”(後來更名為德順興造鍾廠),成為我國造鍾工業的翹楚。煙台也成為中國鍾表工業的發祥地。

第二節

“煙台街,東西長,中間有家瑞蚨祥;左邊裁雲錦,右邊織衣裳,雲漢天章正當央。”這是本世紀初流傳在煙台街頭的二段著名民謠。說的是位於北大街的著名商號“瑞蚨祥綢緞店”,其酷似城門的店門口並排掛有三塊大匾,西書“裁雲錦”,東書“織衣裳”,中間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是:“雲漢天章”。

這“瑞蚨祥”本是章丘舊軍村盂氏開的二家連鎖店。盂氏富甲齊魯,財雄海右,自乾隆初年在濟南、北京首創“祥”字號係列商店以來,已成為中國商界的巨擘,北京、上海、天津、濟南,各大城市都有他的連鎖店。煙台的“瑞蚨祥”是一八九四年正式開業的,經煙台“瑞蚨祥”的地基與其他商號不同,不是墊高以防水,而是低於東西的馬路呈凹形。這樣,逢下雨時,東西兩邊的雨水都聚古色古香的建築門麵,帶有迷信色彩的信條,都在煙台民眾中享有極高的信譽。這是因為它的服務態度真的有口皆碑,確實是“百拿不煩,百問不厭,言無二價,童叟無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