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擴廠(1 / 3)

第一節

亞洲第一大酒窖竟建在海沿上,創造了建築史上的奇址自然非同尋常;一個貴族出身的外交官競當了張裕的酒師,可見張弼士的魅力也非同尋常。

“亦官亦商”嗎?不!張弼士畢竟是個商人,而且是個念念不忘造酒的商人。

煙台是他的夢縈魂牽之地,當年他攜巨資回祖國投資就是看中了這塊風水寶地;選擇了大馬路西端,在那裏購地百畝,就是要建一座現代化的造酒廠。

這裏瀕臨大海,靠近東河,不僅氣候宜人,風光秀麗,而且排水方便,是建酒廠的理想之處。還是在選址的時候,他心中已經勾畫出了未來工廠的藍圖。

他要在地下建一個很大的酒窖,在酒窖上麵蓋二層,不,蓋三層樓的廠房。煙台當時隻有二層小樓,他要建三層漂漂亮亮的廠房,讓海上來的人,遠遠眺望煙台,最先見到的就是巍峨的張裕公司,而在陸地上的人,須得仰視他的工廠,否則就辜負這遠東最大酒廠的企業形象了。

他把廠房的布局做了安排:分有壓榨室、發酵室、蒸餾室、洗瓶室、貼標室、裝箱室、材料間、存貨間、鍋爐間和木工作坊;西麵瀕臨東河的地方,則蓋成職工宿舍。那裏河水汙染得很厲害,海水隨著潮汐倒灌,卷來一陣陣的腥臭,得覆上蓋板,變成一條馬路,砌路基的時候得留下樹坑,栽上兩行垂柳……

張弼士重返煙台的時候,這一切都在緊張而有序地進行著。

隻不過張成卿自作主張,在未來廠房的東邊,蓋了幢造型十分別致的歐式小樓,意在讓張弼士逗留煙台的時候居住。

張弼士看了這幢小樓,卻表態說:“樓蓋得不錯,可以用來接待公司的貴客。我不願住樓房,我喜歡四合院,在西邊為我蓋一座四合院吧!”

張成卿茫然。

“就這麼辦!蓋得結實一點,我不僅要常住煙台,還準備在這裏選塊墓地。”

張成卿隻得遵命,立即雇工在河岸上蓋起了一座四合院(即後來張裕公司幼兒園所在地,直到二〇〇一年方拆除)。從此,張弼士融人到了煙台市民的生活中。

張弼士喜歡四合院,事出有因。遠因可追溯到父親當私塾先生時,讓他背誦《孝經》;近因則是他去安伯炯家裏致賀時受到了觸動。

安伯炯的弟弟中年元子,連討三個小妾,卻均無所出,最後在鄉間找了個十九歲的窮苦姑娘,才僥幸得了個兒子,起名叫“立嗣”。盡管“母以子貴”,可是這女人在安家的地位並不高,這是因為她出身貧賤,無法與正妻相抗衡;為人老實又無法與三個小妾爭寵,所以盡管生下“麟兒”,卻仍舊是個“受氣的角色”,常常在眾妻妾的淫威下以淚洗麵。

終於,正妻先赴黃泉,丈夫抵不住三個小妾的妖治淫蕩,也相繼一命歸天。這孤兒寡婦就隻得靠安伯炯來主持一切了。

安伯炯做主,要將立嗣的生母“扶正”。“扶正”本來就是一件關乎家族生死存亡的大事,何況安伯炯又想把這事辦得風風光光,於是就在二馬路的東福裏舉行了盛典。

二馬路也在煙台的東端,與大馬路平行。但這裏的住戶卻與大馬路迥異。這裏的居民都是些有地位有身份的財主,不過卻不沾“洋”氣。他們或是坐地戶中的佼佼者,或是外縣遷來的名門大族,多是社會名流,在地方事務中很有發言權。大馬路上的人對他們也得刮目相看,更甭說三馬路上的普通市民了。至於四馬路上的人,更是極少到這條馬路的裏弄中去,因為他們憑體力吃飯,根本就沒有與那些體麵人物結交的身份。

張弼士從大馬路步行到了東福裏。

東福裏張燈結彩,好不熱鬧,真可謂人如穿梭,絡繹不絕。但令他詫異的是:這明明是條“死胡同”,卻不見擁塞現象。街上來了很多乞丐,並然有序地一撥一撥地走進安家,一撥兒出來了,守候在門邊的一按兒再魚貫而進,簡直比檳榔嶼的荷蘭士兵還訓練有素。

他當然是作為貴賓被迎人客廳的。客廳裏,一位頗有風韻的少婦端坐在太師椅上,手裏抱著一個很小的男孩,腳踏一條長長的紅地毯,麵前鋪一塊猩紅的跪墊,後麵站著一個麵容姣美的丫環。

丫環雙手端著一隻鋥亮的銀盤,銀盤中放著堆積成摞的紅紙卷兒。

張弼士知道那紅包裏都是銀元。

張弼士悄悄問他人:“那是做什麼用的?”

“賞錢!”有人告訴他,“又叫‘改口錢’,隻要叫一聲‘太太’,叩一個頭,就會得到一個紅包。”

“哦,原來如此。”張弼士不能不佩服在故國的土地上,孔夫子所謂的“名正言順”該有多大的分量。

其實,他還不知道方才這裏經曆過多麼神聖的時刻: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寡婦,正經曆著她自認為是最幸福的時光,懷中抱著的兒子是她驕傲的資本。在這個家庭裏,不管歲數多大,那怕兩鬢蒼蒼,隻要輩分比她稍小,都要向她叩頭,尊稱她為“二奶奶”、“二大娘”;同輩的也要改嘴,稱她為“二嫂子”、“二弟妹”。她終於隨著稱呼而改變了地位。

那三個小妾雖然也是新寡,可是也得向她叩頭。她們忸怩不肯,但又懾於“家法伺候”,隻得乖乖就範。安伯炯在四合院裏是住北屋上房的,老爺子咳嗽一聲,整個四合院就忙個腳步不停,都要立刻趕到上房請示有什麼事情。那種權威是任何人都不敢忤逆的,更甭說幾個小妾了!

張弼士也隻能隨眾,稱呼一聲“兄嫂”,送上賀禮。

這次光顧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懂得了什麼是“四合院”。上次在所城,他隻是看到了那封閉性的建築外表,而且還有些不以為然:這種文化形態隻能造就奴隸!可這次卻看到了它“超穩定”的內涵。不知為什麼,他開始喜歡這種四平八穩的建築格局,也想在這裏營建一個這樣的“家”。

後來,張裕公司的西院果然有了這麼個很普通的“四合院”。

張弼士將那賑災帶回來的女子安頓在那裏,一時沒有什麼名分,住了很久,才明確為“五姨太”。

當時,建廠工程正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廠房之外,重要的是機器設備,得有葡萄破碎機、壓榨機、橡木發酵桶、紅白葡萄酒貯藏桶、調配葡萄酒和白蘭地的橡木桶、銅質的連續殺菌機、白蘭地間歇蒸餾機、壺式葡萄汁蒸餾機等等,數量是很大的。這也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困難。

當時國內葡萄製酒僅此一家,而當時我國的機器製造業又很不發達,所以張裕釀酒公司所需機械,幾乎全部購自國外,隻有個別的是在國內仿製的。壓榨室的螺旋式木籠壓榨機從奧地利購進,水力木籠壓榨機為國內仿製,壓力高達三千磅。電動絞葡萄機,是從意大利進口的。發酵室所需之大小發酵桶共十八隻,容積分別為一萬立升或五萬立升,完全用白橡木製成,購自捷克。蒸餾室用來蒸製白蘭地和葡萄酒加熱殺菌的蒸餾機三種,分別購自法國、意大利和德國。洗瓶所用的電力推動機,可同時殺菌消毒,以町引起酒的腐敗變質,也是進口貨。貯酒的桶均購自歐洲,每隻桶的價值,最高者達六千元,可容酒一萬五千立升。酒桶用白橡木製成,質地堅固,且易幫助葡萄酒的成熟和分泌白蘭地的芳醇,還能增加葡萄酒的色澤。

這無疑需要一大筆資金。

這時,張弼士恰恰在資金上並不那麼順手。“戰線”拉得過長,海外大部分企業相繼出現了天災人禍,而他在國內又連續花去丁開個三十萬兩銀子,流動資金顯然不足。

然而,張弼士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他自有自己的謀略。

他對著未來的首任經理張成卿說:“孟子說過的話你知道不知道?他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們的設備就是造酒之器,因而我們的設備一定要第一流的,不要心疼錢。海外有什麼‘淫巧之物’,我們都要去買,這才是真正的‘師夷之技’,‘取夷之長’!咱們的酒廠要做百年大計,要買最新的設備,免得用不幾年就得更新,海外新機器是層出不窮的。”

多麼難得的企業目光呀!既十分敏銳,看到了需要;又十分深遠,看到了未來。張裕釀酒公司的機器設備,在後來的若幹年裏,直是很先進的,這與張弼士的“企業目光”實在是大有關係的。

張弼士話中的“淫巧之物”,其實是憤激之詞。當時國內傷居要津的“正統人士”,把國外的先進技術一律視為“淫巧”。張弼士是大膽引進國外先進技術的第一人,“敢為天下先”自然得有“人言不足懼”的勇氣。他實在是魄力非凡呀!

正當一切籌備就緒,準備投產時,哇務因為年邁多病,告老回國了,張裕公司又一次停工待產,創業再次陷人困境。

怎麼辦?

張弼士陷人迷茫惆悵之中。事業就怕出現突然的逆轉,始料不及就很可能麵對突然的變故而半途而廢,平常人就會措手不及。

張弼士也是這種平常人嗎?不!他可不是那種很容易打退堂鼓的人。事情開始就知道必有千難萬險,既然“矢誌”,便要“不移”,決不能功虧二簣。他要迎難而進,於是他又想到了狄士多。那個意大利人現在在哪裏呢?他甚至想派專人去尋找那個酒師。

事有湊巧,聖誕節那天,奧地利駐煙台領事拔保邀請張弼士赴宴。席間,張弼士趁機拜托拔保為他物色酒師。他把創業的艱辛和自己的誌向對拔保說了之後,拔保立即伴裝驚訝地說:“張君果真那麼思賢若渴的話,可就應了中國的一句老話,叫做‘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了!”

“領事為何如此責備弼士?”

“眼前就有一位天才的釀酒專家,你為什麼不請他來當你的酒師,反而要舍近求遠呢?”

“誰?”張弼士大為驚訝,瞻前顧後,並沒有看到什麼可為酒師的人。他弄不清拔保領事的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我!”拔保指著自己的鼻子,毛遂自薦道,“我家世代從事釀酒行業,我父親是有名的酒師,他曾發明過一種糖度表,被稱為‘投保糖度表’,至今還在世界的葡萄酒行業中使用。至於本人嘛,自小酷愛釀酒事業,而且隨父親學習了多年的釀酒技術,不敢妄稱權威,但稱之為專家,卻是名符其實的。”

原來這個拔保身世非同尋常。他一八六二年出生於維也納郊區的科芬斯·特莫哥伯地區,是奧匈帝國弗朗斯·約瑟夫家族的世襲男爵,不折不扣的貴族出身。然而他卻迷戀上了造酒,青年時期跟父親學了幾年釀酒技術,在本國葡萄酒業嶄露鋒芒。今日聽到張弼士敘述張裕公司由於缺乏技術人才而陷人困境,竟毅然伸出了救援之手。

“堂堂領事,果真肯屈尊到敝公司來任酒師嗎?”

在張弼士的心目中,拔保是西方——個大國的尊貴的外交官,怎麼可能到中國一家酒廠當雇員?即使是酒師,也畢竟是拿工薪的,與其現在的身份相比,可謂天淵之別,不可思議。

不料,拔保卻哈哈大笑:“為什麼不肯呢?根本說不上什麼屈”可你是個外交官呀!

“這有什麼?”投保像~個普通的外國人那樣聳聳肩膀,坦蕩地說,“我不過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進入了外交界,其實,我更喜歡做自己感興趣的工作,這與尊貴完全無關。”

“這麼說,你願意擔任我的酒師了。”

“當然,如果你歡迎的話。”

“這可太好了!”張弼士大喜過望,立即走上前去,緊緊地握住了投保的手。然後,他對著這個比他小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誠摯地說道:“領事大人肯屈駕援手,張裕有救了,令弼士不勝感激,今後定當重金酬謝。”

就這樣,拔保擔任了張裕釀酒公司的第四任酒師。至於兼職還是專職,有兩種說法:

有的說是拔保辭去了領事職務,專任酒師的;有的說拔保仍兼任奧地利駐煙副領事之職,而且把領事館設在張裕公司門內,所以張裕公司門首經常懸掛著奧國國旗。年代久遠,孰是孰非已不可考,但投保從此以後即到了張裕公司,擔任酒師的工作,卻是不爭的事實。他為張裕公司的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投保此舉令張弼士感歎不已:一個外國的外交官,竟然會作出了這樣的選擇,為了從事自己喜歡的工作,不當官而屈尊為一個普通商人去打工,這是怎樣的一種精神呀!他本來自以為是很了解外國人心態的,幾年前也可能會習以為常,可回國後短短幾年,卻令他感到這種心態在國內是不可思議的。他所見到的人,幾乎沒有二個能“棄官從商”,除了那個“南不拜張、北不拜李”的張謇。

張謇雖然以狀元修撰而下海經商,但仍跟官場千絲萬縷地聯係在起;更重要的是,他是自己辦企業,為了發大財。可拔保呢?他隻是別人的“雇員”。他要的是施展自己的造酒才能,發揮自己造酒的技術,跟權與錢都絲毫無涉。他感到拔保比自己要高尚得多,自己不得已走上了“亦官亦商”的道路,麵對拔保,實在有些汗顏。

第二節

張裕釀酒公司擁有亞洲惟一的地下大酒客低幹海平ì八í米多,窖壁高七米,麵積一千九百七十六平方米。窖內八條幽深的拱洞縱橫交錯,狀如迷宮。儲藏著五百多隻貯滿葡萄酒的橡木桶,也潛存著一百多年張裕人的浪漫情。窖內四季恒溫,溫度適中,是葡萄酒的理想棲息之地。“百年張裕,傳奇品質”在這裏形成,並源源不斷地供應世界各地。後來,這裏成為山東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煙台市的著名景點。來這裏觀光的人們莫不驚歎:“張裕人太浪漫了!”誰都知道在沙灘上建樓是不可思議的,甚至有句歇後語說:沙灘上蓋樓妄想!但是,張裕的這個規模恢宏的大酒窖卻建立在大海的邊上。一百多年來隨著大海的咆哮度過了享有盛名的歲月,實在是建築史上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