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千駿道:“他們既然殺老張,就是為了要咱們恐慌,好慢慢的折磨我們,如果下毒毒死我們,他們豈非要覺得很無趣?”
謝雄怒道:“你是說他們想玩弄我們,看著我們慢慢的恐懼,慢慢的死亡?”
葉千駿又皺起了眉,道:“隻怕是的。”
謝雄一張臉漲得通紅,冷笑道:“隻怕他們太小看了我!”他的雙拳緊握,顯然憤怒已極。
葉千駿道:“哦?”
謝雄猛的一掌拍在桌子上,那張桌子立刻塌了一大塊。葉千駿道:“好掌力。”那桌子本是榆木製成,足有兩尺厚度,他這一掌非但將桌子震碎了,掌心所觸及的部分更是變成了粉末。
謝秦氏卻歎了口氣,走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道:“你又何必如此勉強?”謝雄也歎了口氣,道:“我的確是老了。”
葉千駿道:“你們若是再不肯吃東西,隻怕他要折磨死你們就更容易了些。”
謝雄道:“他們這麼做,並非是要折磨死我。”葉千駿道:“不是?”
謝雄點頭道:“不是,他這麼做,不過是想讓我快些崩潰而已。”他慘然一笑:“隻要我崩潰了,忍不住了,將那秘密告訴了他們,他們也就達到了目的,否則縱然我死了,他們也是不會甘心的。”
葉千駿道:“隻是……”謝秦氏忽然打斷他的話,猛的抓住謝雄的胳膊,大聲道:“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就將那秘密說出來吧,隻要他們不殺我們,我們又何苦守著那樣一個秘密?”
謝雄道:“不行!”他臉色鐵青,表情嚴肅,說完這兩個字就絕不在多說一句話,顯然是心堅如鐵。
謝秦氏掩麵而泣,謝雄隻是端坐著,卻也並不理會。
葉千駿歎了口氣,正想說話,隻聽門外“嗖”的一聲響,他的人已竄了出去。
隻見一條黑影閃過,葉千駿大叫道:“是什麼人?”那黑影已飛身躍上房頂。
葉千駿急忙飛身而起,那身影卻落入屋後的樹林中,縱然他禦劍神功的步法天下無雙,也無法辨認出樹林中那人在何處,更別提追趕了。
葉千駿皺了皺眉頭,暗道:“這謝雄到底是什麼人?他的對頭又是何方神聖?他們會不會跟天聖教有關?”一邊想著,一邊落下屋簷,隻見謝秦氏正木然的看著窗外,竟似什麼都不知道一樣。
他一進屋,就看見謝雄盤膝坐在榻上,身邊擺著一副棋子,對葉千駿道:“葉公子,不如你我對弈一局如何?”他先前那麼恐懼,現在竟然卻有心思下棋,葉千駿實在是不能理解。
他說道:“方才有個黑衣人過去,在下……”
謝雄打斷他道:“不必管他,咱們下棋。”
葉千駿滿腹狐疑,卻又不知該說什麼,隻得坐下。
謝雄道:“昨日黃縱先生說我的棋藝還算說的過去,不知葉公子如何看?”
葉千駿道:“在下並無心思下棋。”
謝雄皺眉道:“此時此刻,除了下棋我們還能做什麼?”
葉千駿道:“主人難道就沒有想過要解決困擾你十多年的問題?”
謝雄苦笑道:“想過,但是沒有辦法。”
葉千駿道:“為何?”
謝雄道:“如果這世上沒有人信你說的話,你又有什麼辦法?”葉千駿不說話了。
謝雄道:“所以我隻有逃,逃到這裏隱居起來。”
葉千駿道:“可是你還是被他們發現了,逃亡這種法子,根本就不是個辦法。”
謝雄點頭承認。他說道:“所以我的神經就必須堅強。”他看著葉千駿道:“說實話,我心裏實在是不安的很,所以我才求你跟我下棋,這樣也許能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讓我好受些。”
葉千駿道:“可是這並沒有用,如果你有信心的話,咱們也許可以擊敗他們。”謝雄搖了搖頭。
葉千駿又道:“你不信咱們能擊敗他們?”
謝雄道:“不隻是不信,而且更不敢想。”
葉千駿道:“可是與其這般生活在恐懼和痛苦中,你為何不願意賭上一把,放手一搏?”
謝雄道:“賭也是需要本錢的。”葉千駿道:“難道你還有什麼放不下的本錢?”謝雄的目光慢慢轉向自己的妻子。
葉千駿道:“你放心不下她?不願意她陪著你去死?”謝雄點了點頭。
葉千駿看了一眼謝秦氏,那是一個溫柔優雅的女人,縱然現在已到了生死關頭,縱然她內心無比的恐懼,她的長發有些散亂,衣衫也弄的有些髒了,但是她端坐在那兒,看上去仍然是那麼的溫婉,高雅,有些人的氣質,縱然環境變化再大,也是不能改變的。
葉千駿道:“你既然放心不下她,就更應該為她去搏一下,你也應該知道,讓一個愛你的女人為你忍受十多年的恐懼和痛苦,是件多麼殘忍的事情。”
謝雄的目光黯淡了,充滿了蕭瑟的苦痛。他的拳頭握的更緊,他的臉也開始抽搐起來。
謝秦氏忽然站了起來,緩緩向門外走去。
謝雄皺眉道:“你幹什麼?”
謝秦氏低聲道:“我總覺得咱們這樣躲在屋子裏,簡直就是坐以待斃。”
謝雄道:“你難道想走?”
謝秦氏點點頭,道:“不錯。”她看著謝雄,目光裏充滿了痛苦,語聲急促道:“咱們還是快些逃走吧,像以前一樣,呆在這裏我隻怕是要瘋了。”
謝雄走到她麵前,將她緊緊抱在懷裏,不停的吻著她的額頭。
謝秦氏顫抖的身軀漸漸的平複下來,呼吸也不再急促。
她柔聲道:“我知道咱們逃走的機會並不大,可是咱們總是要試一試的。”
謝雄看著葉千駿,葉千駿道:“我倒覺得,咱們還是莫要走的好。”
謝秦氏又顫抖起來,道:“為什麼?”
葉千駿道:“隻怕到了外麵,這屋子裏的秘密早晚要被他們發現。”
謝秦氏吃驚道:“但是,這屋子根本就……”
葉千駿向謝雄眨了下眼睛。謝雄立刻道:“不錯,你說的對。”他忽然提高了聲音,道:“我謝雄這十多年來不肯說的秘密,若是不能親自守著,總也是不放心的。”他低頭又親吻了一下自己的妻子,道:“這秘密雖然藏的奇妙,但是若被人將屋子翻個底朝天,總也是保不住的。”
謝秦氏越發的吃驚,道:“可是我卻從來都不知道,這屋子竟然有秘密?”她話音一落,不禁又劇烈的喘息起來。
因為她看到了一個人,黑衣人。
沒人看到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一身黑衣,雙手抱著一柄長劍,就站在牆角陰暗的角落,他一雙眼睛如同黑暗裏的野獸一樣,閃著嗜殺和興奮的光芒。
葉千駿笑道:“你果然來了。”
那人冷酷的嘴角上揚,露出一絲輕蔑的微笑,道:“我當然要來。”
葉千駿又笑道:“可是你上當了,這屋子根本就沒有任何秘密。”
那人笑道:“方才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姓謝的親口說出來的話,我一向信任的很。”
葉千駿道:“可是再老實的人也有說謊的時候。”他看了一眼謝雄,謝雄雙目雖然充滿畏懼,但還是一字字道:“不錯,這裏根本沒有任何秘密。”
那人怔了怔,道:“真的?”
謝雄道:“這位葉公子方才與我說的那些話,本就是要引你現身。”
黑衣人皺眉道:“你們怕我還來不及,還敢引我現身?”
葉千駿道:“有些事情總要有個了斷,縱然怕你,比起被你像鬼一樣附在身後,還是麵對麵的解決問題的好。”
黑衣人道:“有道理。”
葉千駿道:“可是你到底是什麼人?與他有何恩怨。”
黑衣人笑了:“年輕人總是容易充滿熱血和激情,這件事情你還是莫要問的好。”
謝雄從旁道:“葉公子,既然人已經來了,我勸你還是走吧,我自己做下的孽,你不要攙和進來。”
葉千駿尚未答話,那黑衣人道:“你口口聲聲作孽作孽,所以你才會死咬著那個秘密不放,其實你這些年受盡了苦頭,這又是何必呢?咱們都是正派人士,大哥更是江湖中人人誇讚的‘玉麵君子’,你說咱們是做了孽,難道大哥的為人你還不清楚?”
謝雄冷冷笑道:“什麼玉麵君子,其實他就是個偽君子!”
葉千駿沉默片刻,道:“你們說的玉麵君子,莫非是水道聯盟的冷月寒冷盟主?”
黑衣人道:“不錯,江湖中除了他,誰還配叫玉麵君子?”
謝雄“哼”了一聲,道:“你廢話這麼多,為何還不出手?”
黑衣人道:“你很期待我出手?你難道有把握贏我?”
謝雄道:“我雖然武功不如你,但是你若隻有一個人的話,以我對你的了解,你還不敢來放肆。”他大喊一聲:“你們為何還不現身!”
隻聽一人哈哈笑道:“姓謝的,你幾時變得聰明起來,我倒真有些佩服你了。”果然那黑衣人還有同夥。
一個蟒袍大漢忽然出現在門口,他頭上戴著一頂鬥笠,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楚容貌,葉千駿隱約隻覺得此人在四十多歲年紀,他身材雖然高大,卻沒有攜帶長刀大錘之類的武器,右臂上有一個黑色的皮製匣子,想必這就是他的武器。
謝雄看到他並不覺得意外,語調生冷的道:“你將風雷針釘在我的門上,我若還猜不到你來了,豈不是太蠢了嗎?”葉千駿這才知道自己之前從那門後拔下來的粗針是這大漢的風雷針,這大漢原來就是長江水道聯盟中風雷幫的幫主,人稱“風雷神針”雷嘯風。
葉千駿笑道:“原來是你。”
大漢道:“你這毛頭小子原來也認得我?”
葉千駿道:“雷嘯風向來唯冷盟主馬首是瞻,既然雷幫主來了,冷盟主還不露麵嗎?”
雷嘯風麵色一變,一臉憂傷道:“冷盟主半年前已經為奸人所害,你們難道不知?”
葉千駿、謝雄都吃了一驚,謝雄顫聲道:“你說什麼?冷盟主他……”他語聲激動起來,大聲道:“是什麼人害了他!”
黑衣人厲聲道:“你既然懷疑大哥是偽君子,又何必惦記他的生死!”
謝雄麵上顯出一絲痛苦,轉瞬又變的毫無表情,道:“他雖然也做過錯事,到底是我們的大哥,我……”
黑衣人道:“你還有臉稱他為大哥,你所作所為,有哪一點對得起咱們兄弟?!”
謝雄大聲道:“謝某一生行事,隻求對的起良心,縱然是大哥做的事情,謝某也絕不護短,你們幾個助大哥做出這等惡事,對不起大哥的人,應該是你們自己!”
雷嘯風怒道:“一派胡言!”他左手一揮,道:“現在我們已經找到你,兩條路你自己選吧,說出那秘密,還是死?”
謝雄仰天大笑道:“我的為人,難道你們不知道?”
謝秦氏忽然撲倒在他身上,哭道:“雄哥,我求求你,還是說出來吧,你又何苦為了別人……”謝雄麵上變了顏色。
他怒道:“這麼多年,你難道還不了解我?!”
隻聽一人道:“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早就該了解你,可是你呢?你是否了解她?”言罷由門外又走進來一人。
這人明明有四十多歲的年紀,卻並不束冠,隻是包個頭巾,穿一件儒生袍服,手搖一把折扇,腰間掛一塊玉玦,此人麵色紅潤,神采飛揚,顯見得保養十分講究,雖已不再年輕,臉上卻無一分皺紋。
謝雄吃了一驚,道:“魯老二,你也來了。”
那人陰沉著臉色道:“老大不在了,老二自然要帶領弟兄們來尋你這叛徒。”
葉千駿道:“冷盟主的結拜兄弟,排行第二的是風流書生魯焚鶴,想必就是閣下了。”
那書生笑道:“不錯,不錯,不過這風流書生四字在下卻不敢當,焚琴煮鶴,不懂風雅,焉敢自稱風流。”
謝秦氏看著他的臉,低聲道:“先生若是也不敢稱風流,世上還有誰敢?”
風流書生轉而看著她,一雙眼睛似是在說話一般的轉著,笑著歎了口氣道:“隻可惜在下自命風流,卻總也比不過謝五弟的勤勞樸實,要不然‘海棠花’又怎麼會跟他私奔,跑到這窮鄉僻壤來,一住就是十幾年呢。”
謝秦氏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之色,抓著謝雄衣襟的手似乎握的更緊了些,謝雄麵上也浮現出悲苦之情,不由得緊緊握住她那隻略微有些粗糙了的小手。
葉千駿這才明白,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我總算是知道你們都是什麼人了。”他看著魯焚鶴,道:“閣下四人都是那冷盟主的結拜兄弟,當年江湖中人人皆知長江水道七十二路聯盟中有五俠,大俠玉麵君子冷月寒,二俠風流書生魯焚鶴,三俠風雷神針雷嘯風。”他轉而看向那黑衣人,笑道:“四俠號稱黑羽烏鴉,想必就是閣下了。”
黑衣人道:“哼。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對這些江湖往事倒熟悉的很。”
葉千駿笑道:“我聽說這四俠脾氣最急,可是名字我卻偏偏不記得了。”
黑衣人道:“宮飛。”
葉千駿道:“對對,是這個名字。”他看了眼謝雄道:“隻是謝五俠我倒是沒有印象,也未曾聽前輩們說起過。”
謝雄苦笑道:“謝某本也比不過四位哥哥,在江湖上沒有什麼名頭,也算不得稀奇。”
謝秦氏摟著他的腰,柔聲道:“可是‘忠厚純良’謝五俠,當年也是條響當當的英雄漢,不是嗎?”
謝雄低頭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充滿了柔情,道:“這年頭忠厚老實的人又有誰會在意?我真的很感激你這麼多年不離不棄的對我。”
謝秦氏麵上顯露出一絲憂傷,道:“可是你也總該為我想想,咱們還是說出那個秘密來,同四位伯伯一起回去,好嗎?”
謝雄咬了咬牙,道:“你若真了解我,就不該這麼問。”
謝秦氏道:“那麼你可曾想過,我這麼多年受的委屈和痛苦?”她語調漸漸激動起來:“你可曾想過,我十六歲就愛上了你,如今已經三十多歲,你難道願意讓我就這樣過一輩子?”
謝雄沉默的站著,他的身子筆直,緊握的雙拳卻在顫抖。
魯焚鶴輕輕歎道:“別人也許不打緊,但弟妹說的話,你總該想一想的。”他看著謝秦氏,道:“女人最美好的年華就隻有那麼幾年,這樣的年華,她們本應該穿著最漂亮的衣服,在風景如畫的湖麵上泛舟,你可以欣賞她最曼妙的舞姿,最動人的笑容。”他又歎了口氣,卻去看著謝雄的臉,道:“可是你給了她什麼?除了每天擔驚受怕的日子,就是無休止的柴米油鹽,當年她拋棄一切也要嫁給你,現在你卻這麼對她,你難道真的忍心?”
謝雄輕撫著愛妻的發絲,柔聲道:“我的確對不起你。”
謝秦氏哭道:“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
謝雄怔了怔,正欲講話,謝秦氏卻推開了他的懷抱,道:“你也知道,我本不是能吃苦的人,可是為了你,這些年我已經吃了足夠的苦。”
謝雄承認。他還記得初次見她的時候,那一雙春蔥般白嫩的玉手,握在手裏如羊脂般滑膩,可是現在這一雙手,雖然依舊白嫩如昔,卻蒼老了許多,也粗糙了許多。
繁重的生活,已經將這位昔日仙子般的美麗女人,壓的變成了這般樣子,縱然她的容顏依舊美麗,卻充滿了憔悴,她的身材依舊曼妙,卻早已盛不下那顆被恐懼折磨的千瘡百孔的心。
謝秦氏又道:“所以無論我做了什麼,你都應該原諒我的。”
謝雄喃喃說道:“我原諒你,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會原諒你。”他話剛說完,就覺得全身一麻,然後吃驚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妻子。
謝秦氏顫聲道:“我這麼樣做,也是為了你好,難道你願意與你的兄弟刀兵相向嗎?你不要再掙紮了,你總該知道我雖然做了這麼多年的家務,‘海棠拂柳’的點穴手法卻是從未擱下的。”
謝雄也隻得承認。
葉千駿道:“夫人說起‘海棠拂柳’在下才想起來,昔年江湖中的美人秦海棠,想必就是夫人了。”
謝秦氏慚然一笑,道:“陳年往事,公子不必再提了。”
魯焚鶴道:“可是在下卻偏偏要提,昔年拜倒在海棠花裙下的少年才俊何止千百,你卻偏偏要喜歡五弟,你為了他犧牲了多少誰也看的到,可是他給了你什麼?除了這十多年沉重的生活負擔和擔驚受怕的精神壓力,他又給過你什麼?”
謝雄不能動,但是一顆心卻顫抖的厲害。
謝秦氏忽然跪倒在謝雄的腳下,哭道:“我求求你,看在這麼多年的夫妻情分上,你就答應我吧,把秘密說出來,咱們就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
雷嘯風從旁道:“不止是正常人的生活而已,你也知道,老大沒有子嗣,他留下的一大片田產和財富總要有人去承接的。”
謝雄咬緊牙關,牙根已經咬出了血。
黑羽烏鴉宮飛道:“咱們好話說盡,你若再不說話,也休怪我劍下無情!”他一伸手,就拔出了劍。劍身又長又窄,宛如一條吐著舌頭的毒蛇。
謝雄還是不說話。
宮飛皺了皺眉,忽然一劍刺了過去。
謝秦氏驚呼一聲,隻聽“當”的一聲,宮飛的劍已被架住。
葉千駿麵色凝重,說道:“閣下當真是毒辣的很,對自己的結拜兄弟,也下的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