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愉悅的心情回到上海後,小漣收到了代雲來自德國的信.她迫不及待地拆開了她書寫的信,因為閱讀代雲的文字一直是一種享受.
"小漣,
你好嗎?非常想你.我本來以為人與人之間生來不可能有太多太大的瓜葛,可是,我非常懷念過去一起工作和生活的日子.
有時,人真的很奇怪.從前在上海,一個人生活,隨隨便便,自由自在,什麼都要靠自己爭取,有點苦,因為如果腦子枯竭了寫不出東西來了,就是最大的折磨和危機,所以我到你的飯店裏做事,來尋求一方安穩.可是,到了先進的德國,生活沒有風浪和壓力,一切都安靜無聲,卻活得不太自在.除了胖了一圈外,沒有其他變化.因為成天吃火腿和香腸,對於燒得很爛的整隻豬腿,德國人有本事一人幹掉它。
去年剛到這兒的時候,我們就舉行了婚禮,然後住在海德堡,這兒的交通方便,交通票價合理,他的工廠在郊外.海德堡曾是中世紀時堅固的要塞,王公貴族多築城而居,但最美的地方是德國境內的萊茵河邊從美因茲到科隆的一段.不過我家不在這一段裏,但也風景如畫。我喜歡這裏的鍾聲,此起彼伏,想用眼睛搜尋它們。我也喜歡這裏的書店,種類豐富,環境幽雅。德國是個非常先進的國家,他們的許多收費都是因人而異的,如保險費,醫療費都視工資而定。他們重視教育,是一個適合留學的地方。
FRAUD的工廠有100多人,他是總管,工作很忙碌,也沒有讓我去幫他.我本來也想做個小小負責人,可是我想得太天真了,一個中國女子是沒有辦法做的.一個來自中國的寫小說的女人在這兒還是呆在家裏,成為從不反叛的家庭婦女.
我愛他,所以甘心做主婦,我用以前在上海學到的手藝做了許多菜,得到他及家裏人的讚許和認可,每到這個時候,卻最讓我難受,難道我的價值就是這些?我每天說得最多的就是可多可多,既德文謝謝的意思.德國人有儲存時間的做法,即年輕人在平時雙休日時為老人服務並記錄在冊,等到老了的時候,再用這些時間去換取年輕人為自己服務的時間.在上海,我寫小說散文,接受采訪,什麼公積金養老金,一概不加考慮和換算,現在,從不想年老危機的我竟然也想參加進儲存時間的隊伍中去了.
在上海生活,城市裏綴滿了不加克製餓衝撞心靈的yu望.現在來到這空曠的地方,偶然到市中心去走走,生活竟無法再回頭了.他的巧克力工廠是家族企業,所以不可能放下這攤事兒.我竟然也發現他有不可饒恕的錯誤(在這裏我就不寫了),但還是從表麵上拾取他的"好".在他的生活裏,是以工廠為核心,以他的家族和他自己為兩個基本點的,我隻是他的家族中普通的一員,所不同的是我的頭發顏色和他們不一樣罷了.我象一個僵墜的蝴蝶,而不再是一個為初生的愛翔舞的蝴蝶.到現在,我才明白,對於自己完全陌生的另一種圖景,我們是不應該想得太美好.如果想得太美好,那是對過去的否認和對於未來的不負責任.哇,我這個人也開始講責任這個字眼了!我愛著的是個想象中的男人,用想象包裹地嚴嚴實實,到頭來,也許會得到懲罰.那就懲罰吧!
你如果有空,到海德堡來找我,可以不?現在,任何一個老朋友都是勝過親人.我的中國朋友很多,不過一晌貪歡,沒有一個是深交的,都似乎即逝而無法了解,好象隻有你與那些朋友不太同.當然,因為結婚,我周圍的德國人成了我的親人,但是,這些形式上的親人流於表麵,雖然,我還是盡量對他們表露著禮貌,體味,關心和微笑.夜深人靜時,我發現我不是代雲了,不是那個善於找刺的,思想寬廣又瘋狂,寫作寫到眼睛疼痛的代雲了.
也許我不適合結婚,結婚的渴望隻是未婚時對舊事的無端否定和可笑的懸在半空的定格.但是,不結婚又沒有安全感,我處在不斷更新變化的位置上,雖然震驚而痛苦,卻還要忍受包括自己的不爭氣在內的所有明暗嘲諷。我都在我,不屬天地,但是我還能控製多少?
世界仿若是懸浮著的,搖落旅懷,誰與我清輝相對?
看來是偶然進入德國,就這麼進入德國,竟懷念
中楚軍破斧沉舟的聲音和垓下的楚歌.
與誰長同鴛帳,我竟不敢想。現在如果要問我最喜歡誰的詩,也許是陸遊的那句“人言落日是天涯,望及天涯不是家”了。
你的店怎樣了?一定生意紅火?到這兒來開分店吧,我繼續做你的合作人,說句笑話.我本來未想寫這麼多,但既然已經寫了,就不收回了.我相信你是理解我的,有你這麼個朋友,我也就快慰了.
收筆在此.祝一切安好.
代雲"
小漣和迪克相約去了舞池.小漣身著雪絨花般白色流蘇邊上裝和拚接不規則的牛仔褲,既有點無所謂,有貴族派。那是一個上海灘上最具現代感的舞池,充滿了紅色的熱情和性感,充滿了人體的氣息.DJ所站立的身後有一個寬大的屏幕,隨著音樂閃爍著滿屏的鬼魅璀璨和五顏六色的變幻,現代光學技術與音響技術完美結合,讓每個人都成了震顫的武士,歡笑,拍手,扭動,今天不是節日,可是卻把它當節日來慶賀.
小漣看到了舞台上領舞的穿黑衣的女子,她突然想起了代雲.當時的代雲也是這樣,塗著熒粉,抹著腮紅,表情冷漠,舞步卻熱情,在熱鬧非凡之中,欣賞自己美麗的花齡.可現在,她在哪兒呢?在海德堡?那麼多相似和相異,成成毀毀,令小漣在如此囂吵中略有凝思.
忽然,她的頭發被迪克打了一下,他俏皮地搗亂了她的頭發,卻沒有搗亂她的心情,她的心情反而因此而又好起來.她從自己的神搖中走出來,走到他的懷抱中.返回自身卻不知所為,但在歌吹雜作的環境中,他那雙清炯的雙目那麼獨一無二.
小漣知道,自己已經很久未走進舞池了,它象個大型的宮殿,象一個流動的小宇宙,每個人都是沒有自己運行軌道的星球,盡情用最短暫的青春和生命綻放光輝.雖然生活中的煩悶會次第而至,但跳舞的人是可愛的,忘記殘酷,隻留下心靈中的絕美.
他看著她迷離又恍惚的雙眼,那種如水印進了他的心靈.低下頭,他吻住了她.於是,他們熱烈地擁吻,耳邊是轟炸的音樂,心裏四海翻騰的激情,製造者和被接受者都那麼瘋狂.在人潮如湧的舞池中接吻是世界上年輕樣式中最令人心顫的難忘的顛狂,那是一種證明,一中喜悅的無物能及的預見.心靈動了,才有愛情,有了愛情,才有金不換的激情.它們觸摸不見,卻能占鋸心裏最大的空間.她為充滿希望的激情而歡躍不已,舞動的雙手和亮亮的眼睛告訴別人,她比別人更幸福,她比從前更快樂,一種活的感覺籠罩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