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回故鄉是他去世前半年的事情,其時約六十一歲,在他已近生命盡頭,他的所愛所恨,以及各種複雜的人性本真更加無所掩飾地表露了出來。人們所能感到的並非龍威森嚴,而是親切可愛。
五、慢侮待人,禮遇儒生
蕭何在漢中時曾當麵說劉邦對人傲慢不講禮節。劉邦對此評價是認可的。早年在家鄉時他常常戲弄縣衙的吏役們,給縣令的客人呂公虛送萬錢隻是其中一事,吏役中無人不被其狎侮。這種對人態度多半是他不拘小節,粗魯近俗的性格使然,少時形成,幾乎終生未變。
他約四十七歲起兵反秦,被尊為沛公,自此成了一方領軍人物,但仍然有慢侮待人的習性。比如他正在洗腳時召見六十多歲的酈食其,當時就遭到了對方的批評;後來又在洗腳時召見叛楚來投的淮南王英布,幾乎使英布羞辱自殺。對於手下臣屬,他一有怒氣,就口無遮攔地辱罵,少有忌諱。如他曾大罵勸阻出擊匈奴的劉敬為“齊虜”,罵曾經說降英布的隨何為“庸儒”,罵酈食其為“豎儒”,領兵平叛前罵劉盈為“豎子”。討伐叛將陳?時,他來不及調用邯鄲以南的部隊,讓人推薦當地的四位壯士為將,任命時一見麵就罵道:“豎子能為將乎?”他從趙王張敖的封地經過時,張開兩腿坐在椅子上謾罵,以致激起了趙相貫高對他的謀殺之念。
劉邦未曾讀書,有草莽之氣,早先特別不喜歡讀書的儒生。他身邊的騎士曾對酈食其介紹說:“沛公不好儒,賓客們戴著儒生帽子來的,沛公總是取下他的帽子,撒尿在裏麵。與人言,常大罵。”當時酈食其主動求見劉邦,騎士以劉邦慢侮待人而勸阻他,也許其描述有些誇大其詞,但畢竟也反映了一些事實。另一處記述說,酈食其初謁劉邦軍門,使者入內通報,對劉邦說:“那人形貌像個大儒生,穿著儒生的衣服。”劉邦一聽是個儒生,對使者說:“替我辭謝,就說我正圖天下大事,沒有閑暇見儒人。”使者出告後,酈食其瞪眼按劍嗬斥道:“你再進去講,我高陽酒徒,非儒人。”劉邦聽到這話,才召見了他。這是前207年入關西進初期的事情。前205年,叔孫通投奔漢軍,劉邦很厭惡他穿的儒服,叔孫通改變了服裝,楚人短衣式打扮,劉邦才高興。由此也見劉邦當時對儒生的拒斥與反感。
在長期征戰的實踐中,除了張良、陳平等富有學識之人的輔佐外,酈食其、隨何、陸賈、叔孫通等儒生為漢軍的勝利和建立一統江山均建功立業,貢獻不小,使劉邦逐步改變了對讀書人的看法。
促使劉邦思想轉變的首先是隨何的一次申辯。隨何曾在前204年楚漢相持的關鍵時期說服九江王英布背楚降漢,獨立完成了戰略製楚的重要步驟。在剛滅楚軍的一次酒宴上,劉邦貶低隨何的功勞,稱他為庸儒,說治理天下用不上庸儒。隨何上前問道:“陛下當時派遣五萬步兵,五千騎兵,能夠憑此奪取九江國嗎?”劉邦回答不能。隨何又說:“陛下當時派我和二十個人出使九江,達到了預期的目的,這是我的功勞超過五萬步兵五千騎兵,怎麼能說我是庸儒,治天下沒有用呢?”劉邦覺得隨何之言有理,封他為護軍中尉,與陳平的官職相同。
隨何的申辯使劉邦重視儒生的軍功,而陸賈的論說使劉邦認識到,治理天下根本就離不開儒生。陸賈曾在前196年受命出使南越,說服南越王趙佗稱臣歸漢。完成使命後,他被拜為太中大夫。陸賈利用職務之便常在劉邦跟前稱道儒家的經典《詩經》和《尚書》,劉邦罵道:“老子是在馬上取得天下的,哪裏用得上《詩》《書》!”陸賈說:“在馬上得到天下,難道可以在馬上治理天下嗎?湯、武以武力取天下而以仁義守天下,文武並用,這才是長久之術。當年吳王夫差和智伯崇尚武力而亡,秦用嚴刑苛法而滅。假如秦在一統天下後施行仁義,效法聖王,陛下怎麼能取得天下?”劉邦聽了不高興,但麵有慚色,他對陸賈說:“你試替我論述一下秦朝失去天下,我能取得天下,以及古代各國成敗的原因。”陸賈就粗略地論述了各國存亡的緣由,一共十二篇,每奏一篇,劉邦無不稱讚。其書號為《新語》,曾對漢朝政治產生過重要影響。劉邦看來當時是被陸賈的議論所說服,明白了逆取順守,以禮義治國的道理。讓陸賈為他總結曆史和現實的經驗教訓,表明他對儒學和儒生的認識已發生了重大轉變。
秦時待詔博士叔孫通為朝廷製定了官製和朝會儀式,使群臣在朝廷起止有序,卑尊分明,改變了過去醉而狂呼,拔劍擊柱,喧嘩無禮的散亂氣氛,朝廷肅然莊重。劉邦說他由此才感到了做皇帝的尊貴。他拜叔孫通為掌管宗廟禮儀的太常,賜黃金五百斤,並將其弟子儒生三十多人一次任用為郎,供朝廷陪從和顧問之差。傳統的儒生已開始被朝廷成批禦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