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0章 父親蘆芒的畫集王小鷹(2 / 3)

在北京工作的三妹和三妹夫來火車站接我,三妹夫扛起小皮箱疑惑地說:“怎麼這箱子這麼重?”待到住地,妹夫扛皮箱的肩膀竟磨出一道血痕。父親的畫作真是很重很重,或許因為其間負載著太多的願望和期待。我還要感激人民美術出版社的美術編輯薑旗先生,他為父親的畫集傾注了滿腔熱情,並且是他悄悄地向我交了底:“現在人民美術出版社積壓了好多老畫家的畫集,要是按部就班地排隊,不知要排到猴年馬月呢。你們能自己抓緊把底片衝洗出來,我瞅機會幫你們往前插插隊。”1979年的夏天,空調還是很罕見的。我和三妹鑽進人美出版社蒸籠般的暗室裏衝洗放大父親畫作的照片,身上的確涼的短袖襯衫都像從水中撈出來一般。大約花了三四天工夫,終於將近200張照片都洗印停當,這才安心,方覺人已經焐得發餿了,一口氣連吃了十幾根冰棍,直吃到肚子痛為止。

這以後便是年複一年望眼欲穿地等待,等到第五個年頭,1984年的春天,父親的畫集終於出版了!

畫集的封麵是父親的一幅垂柳老牛圖,燙金的“蘆芒畫集”四個字是張愛萍將軍的手跡。張愛萍將軍是文武雙全的儒將,有很高的藝術鑒賞力,一手字寫得剛柔相濟,神采奕奕。作序的亦是父親的老首長李一氓和王闌西:“蘆芒同誌是我們共同戰鬥過和熟悉的一位老同誌、老戰友,他戰鬥的一生所走過的道路,是我們大家都共同經曆的那充滿希望、光明而又艱難崎嶇的道路。”由於他們對父親人格的深切了解,故而他們是父親藝術作品的知音:“廣闊的生活畫麵,在蘆芒同誌的作品中到處都給人以強烈的感染力。那在雷雨交加的茫茫荒原上的夜行軍,那在火光衝天的敵人據點裏的街壘戰,那男女老幼圍坐一桌的冬學課堂,那人忙馬叫高堆糧垛的豐收場,那用簡陋帳篷搭起的前線醫院,那錘聲叮當緊張繁忙的敵後軍火工廠,那軍民合作搶收莊稼的麥田,那貧苦農民鬧翻身鬥地主的會場,這些當年在抗日戰爭中革命軍民戰鬥生活的真實場景,都一一記載在蘆芒同誌的筆下。其實,蘆芒同誌也就是這些生活畫麵中的一員,他所畫的不僅是他所看到的,而且有些也正是他所做的;他不僅在畫別人,而且甚至可以說有時也在畫他自己。創作和生活結合得那樣緊密,幾乎到了不可分離的地步……這些作品既是一幅幅耐人品味的美術珍品,也是一卷卷感人肺腑的革命曆史回憶錄。它之所以至今仍令人愛不釋手的藝術生命力正在這裏。”

我一遍又一遍地閱讀著父親的畫冊,跟隨青年父親的腳印穿過皖南的崇山峻嶺,然後渡江北上,到達水網交織的蘇北平原,並輾轉周折於鹽阜地區,之後又渡江南下……一個在貧困和歧視中掙紮的苦悶的青年,渴望光明,渴望有自由揮灑藝術才能的地方,一旦他投身於人民大眾火熱的鬥爭生活,呼吸到革命隊伍中平等自由的空氣,他的心靈的枷鎖解脫了,熱血沸騰,激情澎湃,藝術創造力便如火山爆發般迸濺出來。難怪幾十年歲月塵埃仍遮不住這些巴掌大小紙頁泛黃的畫作中蓬勃的生命力!

畫集的第一部分是木刻與版畫。有一時期,父親在根據地的《江淮日報》工作,每天要給報紙作一幅配合鬥爭形勢宣傳的木刻。晚上,他伏在草棚中的木板上,就著油燈,刻呀畫呀,直至雞啼天明。畫集中選了三幅抗幣的木刻,那時候根據地的印刷條件艱苦,無照相製版設備,印紙幣隻能用木刻印刷。1948年父親創作的解放南京的石版畫,當時沒有光石版,父親硬是用砂子靠雙手在毛石版上磨出來。我很喜歡作於1941年的那幅“向敵人腹背進軍”的畫,僅10公分×7公分窄小的畫麵卻展現了千軍萬馬的氣勢,以刀法嫻熟而剛勁的線條,疏密相聚、陰陽相對,勾勒出狂風暴雨之夜,雨夜中天地混沌,隱隱約約可見一支逶迤蜿蜒的隊伍正急行軍插向敵人的腹背,你仿佛能聽到充溢天地間滾雷一般蹋蹋蹋蹋、嗒嗒嗒嗒,交織成一片的腳步聲馬蹄聲,感受到那一種赴湯蹈火的昂揚鬥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