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5章 聽姚雪垠談《李自成》蕭斌如(1 / 2)

20世紀90年代初,因工作關係去北京訪問了一些老作家,其中有心儀已久的《李自成》作者姚雪垠。記得我們到北京的第一天傍晚,即去木樨地路南的“部長樓”,叩開了姚老的家門,迎麵開門的是一位麵善和藹的老太,猜想是姚老的夫人,她一聽是從上海來的,即熱情地把我們引進客廳,並悄悄告知,姚老已上床睡了,我進去瞧瞧。不一會兒隻聽得姚老高聲問“誰來了?”回答“是上海來客”,“快請他們進來吧”。就這樣我們很尷尬地進入姚老臥室。見姚老躺在床上,穿著一件紅色的睡衣,一頭銀發,麵色紅潤,帶著慈祥的笑容說:“很對不起,我習慣早睡,這是我多年養成的老習慣了。”我忙說:“是我們來得太唐突了,事先也沒與您聯係,還請多多原諒。”他又回答,你們是遠道來客,哪有不見一麵的道理呢!輕鬆愉快的交談,頓時使我感到眼前是一位豁達開朗的老人。趁此機會我們拿出相機,對準老人拍了多張照片。當我們正向他征集手稿並希望得到他的支持時,突然他向我們說:“你們知道嗎?我曾在上海呆過,那是上海解放後,我在私立大夏大學任教,還兼任副教務長和現代文學院院長。1951年春天,當時華東高教部正在積極籌備上海幾所私立大學如聖約翰大學、大夏大學、滬江大學、光華大學、震旦大學等校合並,成立華東師範大學,這一年我已41歲,如果繼續留在學校教書,後半生隻能一邊教書一邊做學問了。我對自己做學術研究並不抱多大希望。如果離開學校,回去寫小說,可能會成就大些。經過幾個月的苦惱彷徨,我完全下了決心,回到河南家鄉從事專業創作。雖學校師生和有關的同誌們竭力苦留,可我已下決心,任何規勸和挽留都不能使我動搖,到了暑假,好像是8月1日我離開學校的。記得臨走前一二日,差不多是全校教職員在院中為我餞行。臨離校時,文學院的師生們還敲鑼打鼓地為我送行。這是我最後告別了正式教書的生活。”隻見姚老興致勃勃地回憶了當年在上海的教師生涯,在感情上還是很留戀的,但他當時意願已決,回河南家鄉繼續搞小說創作,立誌為中華民族的文學事業做出較大貢獻。為了不影響他的休息,我們正向他告別時,姚老夫人進來,姚老指著夫人說,她叫王梅彩,是小學教師,年青時是個大美人。他隨手從床頭櫃上拿起一隻相架,上麵存著一張梳著兩根辮子的年青秀麗姑娘。他很風趣地說:“你們看,她老了還是那樣美。”此時這位夫人笑著說:“別聽他的胡言。”見著這對相濡以沫的恩愛夫妻,深深為他們祝福健康長壽。

這次拜訪,雖然時間很短,但姚雪垠的光彩印象,已深深印在我的腦海裏。

姚雪垠原名姚冠三,字漢英。曾用名姚浮華。筆名有雪痕、雪垠、沉思等。1929年考進河南大學預科,因參加學潮被開除,遂在北京圖書館自學,後當過教員和開封《風雨》雜誌編輯。從1937—1948年先後在武漢、重慶、成都、上海等地從事文學創作及教師工作。出版了短篇小說集《差半車麥秸》,長篇小說《春暖花開的時候》、《長夜》,傳記文學《記盧熔軒》等。1957年被錯劃“右派”,在監督勞動期間,1963年出版了長篇曆史小說《李自成》。1960年被摘掉“右派”帽子。在十年動亂中得到毛澤東的關注,堅持創作《李自成》第二、第三卷,於1977年、1983年問世。作者塑造了李自成、張獻忠、郝搖旗、劉宗敏等鮮明形象,獲得高度評價,第一卷獲首屆茅盾文學獎。往後,我去北京辦事,每次都要去看望姚老。他與我談得最多的話題是《李自成》和茅盾前輩對《李自成》如何關愛備至,並拿出茅盾與他的通信,都是關於評論《李自成》的。他說,這些信中的評語,對我是真正知音之言。並激動地說:“茅盾是我的恩師與知音。”有一次我問他:“聽說您自打成‘右派’後,才開始寫《李自成》的?”姚老沉思一會兒,喃喃地說:1957年反“右派”鬥爭中,我被錯劃為“右派分子”。當時領導人在大會上宣布:“給你一碗飯吃,讓你活下去,作為反麵教員。鏟除‘右派’的毒草,壯大‘左派’的鮮花。以後不能讓你寫文章,也不能出你的書。”就在我被錯劃“右派”以後,我決定開始寫《李自成》。那時並沒有想到《李自成》會在我生前出版。隻想著我死了以後,我的後人將這稿子拿出來交給國家,我仍可以為中華民族的文化事業做貢獻。我在被“孤立”的情況下,背著別人,一邊哭一邊寫《李自成》的第一卷的草稿。憑著我在史學和文學等方麵的素養,在我下放勞動改造前的幾個月中,第一卷的草稿寫成了。

由於各種機緣的湊合,《李自成》第一卷於1963年秋天在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了。《李自成》出版後,許多人馬上就要打倒我,“文化大革命”開始後,大、小字報,漫畫更是滿天飛。恰恰在這時候,毛主席說話了。在一次政治局擴大會議上,毛主席把列席會議的王任重叫到跟前說:“姚雪垠的《李自成》第一卷我看過了,書寫得不錯,你趕快通知武漢市,對他加以保護,讓他把書寫完。”當時如果不是毛主席救我,我就被打倒了。第二天早晨,王任重即打電話向武漢市第一書記宋侃夫傳達“最高指示”。這一“最高指示”既挽救了《李自成》,也保護了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