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海水浴場(1 / 3)

盛夏來臨了,田野裏玉米葉擰成了繩,頑強地抵禦著烈日的燒炙;大路邊,毛白楊的樹稍紋絲不動地凝視著蒼穹,一碧萬裏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窗戶洞開著,像張大的窒息的嘴巴,吸不進一絲氣息;隻有蟬鳴,像瀑布一樣一片嘩響。在這單一的蟬鳴中,陳湛突然聽到一種另類的、久違了的聲音——那是青島彙泉山上最多的一種蟬,(俗名“伏天兒”)孩子們都叫它“羊屎蛋”,因為它總是“羊屎蛋——羊屎蛋——”地喊著。在這離青島三百裏的萊州,陳湛又聽出了新意。他問青青:“你聽,這隻節留在喊什麼?”

青青凝神聽了聽,搖了搖頭,“我聽不出。”

“它在喊:‘熱死天兒——熱死天兒——’”青青再聽,還真是在喊“熱死天兒”,兩人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一台小小的落地電扇,驅不散這濃重的悶熱。像稀疏的雨點,灑在幹旱的土地上。陳湛隻穿個背心,還是汗流浹背。他的臉上、裸露的臂膀上,全閃著晶亮的汗珠。青青不時地把毛巾浸在涼水裏,擰幹了遞給他。她自己的單衫也貼到了脊背上。她忽然想到了金沙灘海水浴場,問陳湛:“哥,你會遊泳嗎?”

陳湛笑了:“不但會,而且非常喜歡。我在青島住過十多年,夏天幾乎每個星期日都去。”

“我不會,你能教教我嗎?”

“那得到水裏呀,這裏一不靠海、二不靠河,學旱鴨子呀?”

“向北三十裏就是大海,有個金沙灘海水浴場,我隻在高中春遊時去過一次。還從來沒下過水呢。人家王瑩每年夏天都去幾次,還約過我呢。我不會遊泳,害怕,你陪我去一趟,教我遊泳好嗎?”

陳湛動心了,在這酷熱的盛夏,在青島,他早已不知去過幾次海水浴場了。在萊州也能到大海裏遊泳是多麼愜意呀!問道:“那裏有賣泳衣的嗎?”

“徐軍幾年前就買好了,他一直要帶我和健健去,我就是不想和他去,丟人顯眼。再說他也不會遊泳。”

陳湛的眉頭又皺起來了:“你應該和徐軍去,我不想去了。”

“以後我會和他去的,你就先陪我去一趟吧,教教我遊泳。”

“那就等徐軍暑假回來,咱一起去。”

“哥,你就先陪我去一趟嘛,妹妹求你了。”青青搖著他的胳膊,撒嬌地懇求著。他又想起萌萌:他雖是個意誌堅強的人,就是抵不住萌萌撒嬌。今天他覺得青青的撒嬌同樣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征服了他。他無可奈何地歎口氣說,“好吧,但隻陪你去一次。”

青青興奮地說:“這才像個哥哥。哪有哥哥拒絕小妹的呢。”

“我的意誌即是塊高碳鋼,也抵不住你這金鋼鑽頭呀。”

青青得意地笑了:“明天廠裏休班,上午八點整,你從老槐樹下道,向北走,我就追上你了。”

青青下班走到傳達室門口,劉叔叫住了她:“青青,我院裏的麥黃杏熟了,你領著健健去摘吧,都摘下來,吃不了送給鄰居。”

青青說等星期日領健健去摘。

上午八點以前,陳湛去傳達室騎劉叔的自行車,不巧一早被廠裏的工人借去進城了。他隻好和青青騎一輛自行車了。他出了大門按青青說的,從老槐樹下的叉路口向北走去。走出一裏多,青青遠遠地在後邊喊他。

陳湛回頭見青青出現在青紗帳的拐彎處。她穿著粉底碎花的連衣裙,騎著自行車飛駛而來。風吹起她的裙裾,像隻蝴蝶在青紗帳上飛舞,顯得那麼鮮豔奪目。她追上了陳湛,緊身的連衣裙更突現出她那苗條動人的身姿。她那明亮的大眼睛,又彎成了月牙兒向陳湛微笑著。刹那間在陳湛眼前又幻化出萌萌的身影,他揉了揉眼睛才還原成青青。“青青你今天打扮得真漂亮呀!”

“‘女為悅已者容’嘛。我就是穿給哥看的。來,你帶著我吧。”陳湛接過車子,青青輕輕一跳就側坐在後座上了。

前兩天剛下過一場大雨,道路被衝得坑坑窪窪,自行車不時地顛簸著,青青隻好摟著陳湛的腰。陳湛盡力地向前傾著身體,盡力避免和青青身體碰觸。

青青說:“湛哥,當年萌萌也和你一起去遊泳嗎?”

“是”。

“你也是用自行車帶著她嗎?”

“是呀,你怎麼總是提她呢?”

“哥,萌萌和你雖然是陰陽兩界,但比起我,她是幸運的。她真正地享受了甜蜜的初戀,可是我沒有初戀,我的青春時代留下的隻有那永遠無法擺脫的惡夢。我隻能在小說裏,在我的冥思遐想中去暢遊初戀的仙境,你不覺得我可悲嗎?”

“可是回憶失去的幸福,比沒體驗過幸福的人更痛苦。咱們不要再想過去的事吧。詩人普希金說過:‘順隨時間的瞬息吧,該年青的時候你應該年青。’”

一陣沉默後,青青說:“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說吧。”

“你不會拒絕我吧?”

“隻要我能做到的。”

“今天你就把我當成萌萌吧,讓我體驗一次初戀的滋味。我也就死而無憾了。”

陳湛驚愕地說:“青青,你又給我出難題了,初戀和友情、親情,完全是兩會事。怎麼能隨隨便便的想體驗就體驗呢?別說些孩子話了,我們可是兄妹關係呀。”

“哥,你已經知道了我不幸的婚姻,難道你就沒有惻隱之心嗎?這麼一點可憐的請求,你都忍心拒絕我嗎?”

“不行,不行!”陳湛堅定地回答。

“哥,你過去不是喜歡演話劇嗎?今天就算和我演一場戲吧。在舞台上,即是親兄妹演夫妻、戀人,也不能算亂倫吧?等回來後,咱們還是兄妹。”她的聲音顫抖著,似乎要哽咽了,又搖著陳湛的胳膊,撒嬌地懇求著。

陳湛沒想到青青會從演戲的角度向他提出這個要求。是呀,他能和別人演戲,怎麼就不能和青青演戲呢?隻不過是不在舞台上罷了。他一時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他的確是演過不少話劇,從中學到大學,他都是演戲的積極分子。早年他還學過些戲劇理論,他最推崇的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驗派”( 演戲要動真情)的理論。但那種舞台上的真情隨著幕落而消失,因為現實生活中他們毫無感情瓜葛。可是他和青青就不同了,生活中已深陷愛的漩渦中,各自完全是靠意誌的力量在約束著,如果再演一場“初戀”,兩個內心相愛的人,感情豈能無動於衷?豈不是火上加油嗎?他說:“不行呀青青,那樣我們好不容易初步建立起來的兄妹關係,會弄假成真,功虧一簣,這戲還是不要演吧。”

“哥,我不要你弄假成真,隻要你稍微配合一下就行了。哥,答應我吧。”青青又撒起嬌來。

青青撒嬌地懇求,終於再次擊中了陳湛的軟肋,他覺得再拒絕她確有些於心不忍,他猶豫了。

“哥,你說話呀,不說話就是默許了。”

恰在此時,自行車在一個凹坑處猛地顛簸了一下,青青下意識地抱緊了陳湛,胸口貼到他的脊背上。陳湛倏然地感到一種久違的激動,那是當年他用自行車帶著萌萌才有的感覺。他歎了口氣,無可奈何的說:“青青,今天我終於敗在你的手下了。”青青咯咯地笑起來,笑聲又把陳湛推回了那遙遠的逝去的歲月:

二十多年前,他就是這樣用自行車帶著萌萌,迎著清涼的海風,順著濱海的萊陽路,經過魯迅公園、水族館,駛向彙泉海水浴場。萌萌緊緊地從背後摟住他的腰,不時地發出輕柔的笑聲。她那溫軟的胸部隔著單薄的衣衫,在他的脊背上顫動著,那是一種多麼美妙的感覺呀!他完全浸沉在對初戀的幸福回憶中了。自行車猛地撞在一塊石頭上,前輪跳了起來,幸好陳湛的腿長,兩腳支在地上,才沒摔倒。青青在他腰上擰了一下,嗔怒道:“又想你的萌萌了?”說罷又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