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石獅外,人物是樁頭雕刻的主要形象。有單個坐人、蹲獅背單人、蹲獅背多人、人騎馬、人騎象、人騎牛等等。有意思的是,這裏的人物不是樸質的關中漢子的形象,倒有點我們今天所說的“老外”的樣子。前麵提到,這些石雕的大致時代是宋到晚清。這段曆史時期內,中國國內的民族矛盾常常激化為戰爭。戰爭的結果之一,就是民族大融合。北方原來比較落後的民族,靠著能征善戰,不斷南侵。中原地區成為他們的馬場、草原。直到如今,關中還遺留著“羌村”、“回回莊”之類地名。關中一些沒有文化的老農民,卻知道他們家鄉有過羌氏的足跡。拴馬樁上雕刻的高鼻子、深眼窩,裝束古怪甚至還帶著關中少有的獵鷹的,正是古代少數民族形象。
對拴馬樁比較熟悉的當地老人,知道很多傳統的叫法,如“獅子背回回”、“番子人人兒”、“八蠻進寶”、“韃子看馬”、“戲文人人兒”等。每一種形象,他們都有很多說頭,很多講究。沒有長期民族雜居的生活,沒有對少數民族深入的了解,是不可能把他們的形象如此逼真傳神地雕刻在拴馬樁上的。事實上,北方很多少數民族都占據過關中地區,並有過較長期的生活。就拿女真族建立的金王朝來說,雖然南侵時有勝負,但統治陝北、關中一帶竟達100多年。關中農村一直流傳著南宋抗金英雄的傳說,關於回回的傳說等等。
其實,老農所說的“獅子背回回”,其“回回”並不僅僅是今天所說的回族。蒙古人建立了元朝,把信奉伊斯蘭教的人都稱“回回”。獅子背回回的雕像,最早就應出現在元代。回回的形象特征很突出,深眼窩,高鼻梁,大絡腮胡子,頭上纏著長布。這種形象和今天很多伊斯蘭教國家的人仍然相似,而和我們身邊的回族同胞倒有點差距了。明清以後,有很多仿造品,大約就因為作者已不那麼熟悉回回人了,所以雕像上的回回有了漢人的影子。再如“韃子看馬”的雕像。所謂“韃子”就是“韃靼”,原指蒙古人,後來也指女真人。滿族因為是女真族的後代,也稱“韃子”。孫中山先生提出的反清口號就是“驅逐韃虜,恢複中華”。韃子的形象,有的肩上架著獵鷹,騎著馬,和那時的蒙古人形象完全一樣;有的則拖著長辮。這長辮正如我們所知道的,一直拖到清末遺老們的頭上。
除了樁頭雕刻,拴馬樁樁身樁頸都是浮雕。這些浮雕,除一般的花鳥竹石之類外,表示吉祥如意的“垂蓮柱”、“如意頭”是兩種最常見的裝飾圖案。“如意頭”最早見於北宋的建築彩畫中,以後逐漸成為流行的裝飾圖樣。明清時期,工藝品的裝飾上就經常可見這樣那樣變形的“如意頭”。“垂蓮柱”最早見於遼金時期,原為木構建築的一種裝飾性小構件,也稱虛柱。現在可以看到的明清時期小型木構建築物,如亭閣、木牌樓、垂花門等,都有“垂蓮柱”。陝西渭北農村一些清代的磚雕墀頭、門樓上也都裝有“垂蓮柱”。
拴馬樁藝術的雕刻者,都是渭北當地的老藝人。他們憑著師徒關係世代傳播雕石技藝,並不斷根據自己的生活和感情進行創新,使拴馬樁藝術逐漸豐富成熟。如今有些老藝人還能說出晚清時期他們的前輩雕刻拴馬樁的情況。拴馬樁雕刻藝術,可能是從橋梁石欄柱、房屋建築的雕花等裝飾裏衍生出來的。證明之一,就是這些老人都是綜合從藝的。他們製作的有石橋欄柱、石門枕、石神像、門前石獅等。拴馬樁隻是其中的一種。像大多民間藝術的作者一樣,拴馬樁雕刻者沒有留下他們的名字,但他們的精神將隨其藝術而永存。
漫長的曆史,像渭河一樣,無情地湮沒了一代又一代人,他們含辛茹苦,流血犧牲所創造的中華傳統文化是我們全部現代生活的基石。拴馬樁,隻是這基石上的一小塊。通過它,我們卻可以窺見一個大文化的背景,窺見我們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