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湖州城永川遇故人做大戲少女生戀情(2 / 3)

那女孩格格笑著,不讓鳳祥咬,兩人又打又鬧,一直來到戲場之上,鳳祥把凳放下,和她坐在一起,兩人肩並肩地看戲,鳳祥不時地逗她開心,一邊殷勤地服侍她。

戲場上有做生意兜售油鬆子的,鳳祥向那人招手,掏出錢買了一包,遞給那女孩吃。那女孩因熟了,也不拒絕,兩人說說笑笑,同吃同嗑,旁人看了,還當是一對娃娃親呢。

兩人坐了一會,風祥對那女孩道:“一直坐著沒勁,我帶你到我們村上各處轉轉,等一會再回來看戲!”

女孩聽了非常樂意,關照旁人幫她看著那凳不要讓別人坐,說完跟著鳳祥就走。鳳祥一邊走,一邊不時去親親她,抱抱她,過一會再講個笑話逗逗她。不一會,兩人轉到大潭河邊一棵老棗樹下,忽見樹下坐著一個形容古怪的白胡須老頭坐在那裏哭泣,鳳祥覺得好奇,便上前問道:“公公從哪裏來,因何在這裏哭泣?”

那老頭抹了抹眼淚,對鳳祥道:“我是這棵樹的樹精,在這裏生活了六百年,明天,我家主人要將我砍掉,用我來做床給他兒子娶媳婦用,想到我命在旦夕,所以痛哭。”

鳳祥一聽這老頭自稱樹精,講話不著邊際,心想和一個瘋老頭說話,大可不必。於是,他不再多問,拉住那女孩,轉身就走。

誰知,那老頭一把拉住鳳祥的衣服,苦苦哀求道:“小主人,你行行好,我自生長在這裏,每年裏謹謹慎慎,從無半點過錯,逢上荒年青黃不接,不知有多少人吃了我的棗子活了性命,如今我還沒老,卻要把我砍掉做台凳,這不看僧麵也看佛麵,還請你代我向主人求個情。”

鳳祥一看那老頭拉住他的衣服不放,心想:“我好不容易將這女孩子騙到這裏來玩,你卻來掃我的興。”不覺心下大不愉快,當時叱斥道:“你這瘋老頭,怎麼這般無禮!”

那老頭被永川一聲嗬斥,倒也乖巧,立時將手放了,一邊道:“我不是瘋老頭,我是樹精。”

鳳祥嘿嘿冷笑道:“你不是瘋老頭,你怎麼會說這話?你知道這棗樹是誰家的?哼,實話告訴你,這樹就是我家的,你說明天砍樹,我怎麼不知道?真沒勁!”說完,他一甩手,再也不理那老頭,拉著那女孩,兩人回戲場去了。

卻說華寧這幾日因村中做戲,農閑時節,田間也沒什麼活兒要做,他是個不大喜歡熱鬧的人,趁著別人家都在看戲,他便一個人在家打打草鞋,編編草簾,搓搓蒔秧繩,然後家中到處看看,需要作那些修補。屋裏轉了一遍,覺得家中萬事皆備,沒有什麼不妥之處,於是心便想到兒女身上去了。他覺得,鳳祥已是到了成家的年歲,按例,早該給他成個家,讓他獨立生活,這樣也好給他些壓力,免得成天像匹野馬到處亂跑。男兒大了沒個女人捆綁著收心,最容易出事不過。就像永川這樣在外亂交朋友,鬧得全村不得安寧,根子就是大了沒老婆的原因。鳳祥雖不像永川會闖禍,但這事不得不防。再說這婚姻的事,說成就成,快起來說不定連辦酒也來不及。要是有人提親,人家上門來看看家景,一看家裏連像樣的家具也沒一件,誰肯將自己的女兒嫁過來呢?於是,他便謀劃著想置辦幾件像樣的家具起來。相來想去,家中木料不多,去買吧,眼下價格又貴,一想自家還有幾棵大樹,尤其是那棵老棗樹,倒下來能做好幾樣東西呢。

想到這裏,他便把妻子阿桂叫來,把自己的想法和她說了一遍。

那阿桂一聽說要倒掉自家的棗樹,當下反對道:“那怎麼行,這棗樹是上祖傳下來的,現在還結棗子,你把它鋸了,這多可惜,碰上好年景,一年還能結好些棗子,必要時還能換些油鹽錢呢!”

誰知那華寧聽了不以為然,當下反駁妻子道:“女人家就是頭發長見識短,你說是讓樹結棗子重要,還是讓鳳祥給你傳宗接代重要?怎麼就主次不分起來了呢?我看明天就把它鋸了,好早作準備。”

阿桂被華寧一陣搶白,頓時沒了口開,但她並不甘心,對華寧道:“主意由你拿,我不過是說說而已,不過,祖宗的規矩,春天不倒樹,夏天不殺牲,也用不著明天就鋸樹啊!”

華寧道:“你知道個啥,春天不倒樹,那是因為倒下來的樹水分多,會爛,木材不能用。夏天不殺牲,那是因為夏天殺的牲口吃不了,第二天吃就會腐爛發臭,人再吃了就會生病,眼下又不是春天,而是秋天,礙著什麼事呢!”

阿桂聽華寧這麼講,便道:“這是你奚家門上的說法,我們娘家可不是這麼說的。老年人都說,修樹伐枝一定等到冬至以後到立春之前這一段時間,這時間的節氣叫做‘亂裏’。在亂裏這個節氣中,所有的樹木都休眠沒有生命,砍了不作孽;要不,等樹木有生命的時候砍,就是殺生害命,會不吉利!”

華寧聽了氣憤地道:“女人家烏鴉嘴,不懂不要瞎說,就這樣定了!”說完,他關照阿桂去把女兒鳳兒叫回來,關照她把樹上的棗子全部打下來,明天一早準備刨土伐樹。

且說這鳳兒這時正在廷侃家和婉兒一起繡花,這婉兒因是看上了金少軍,心裏美得不行,想著自己要嫁給他,更應該注意姑娘的身份,要讓人家一看就知道自己是個有教養的,於是,她隻有當金少軍有戲的時候,自己才在開場後站在人群背後偷偷地觀看。這會兒,她和鳳祥的妹妹在一起繡花,聽得阿桂來叫鳳兒回去打棗,心想這也是個解悶的好機會,便對阿桂道:“嬸娘,這打棗的事交給我來辦吧!我和鳳兒一起,包你的棗子少不了!”

阿桂聽得婉兒這麼說,笑道:“你這丫頭,還怕嬸娘舍不得你吃我兩顆棗子,告訴你吧,你把我的樹吃了我才高興呢!”說完笑著回家去了。

這邊鳳兒和婉兒收拾一下針線匾箍就此歇手,鳳兒回家拿了隻淘籮,扛了一根晾衣竹竿,再掖了塊床單,又在鄰家叫了兩個貪嘴想吃棗子的孩子,三四個人說說笑笑,一起往村後老棗樹處來打棗子。

卻說那華寧家的棗樹,長在大潭河邊,一共三棵。其中兩小一大,當中一棵大樹,已有好幾百歲樹齡,也不知是何年何代何人所種,樹高約有五丈,非兩人不能合抱。由於樹在河邊,長得空曠,沒有遮掩,因此樹冠伸展得很開,一半長在岸上,一半伸在河中。秋天到了,棗子早已熟了,在棗樹靠岸邊竹竿夠得著的地方,那棗子早被打光,竹竿夠不著的樹頂和靠河那一麵的枝上,那些棗子基本未動。在秋天的陽光下,老樹頂上碩果累累,一簇一簇地直往下掛,紅熟的棗子就像一顆顆瑪瑙油光閃亮,微風吹過,飄過一陣陣醇甜的棗香。

說起這白烏棗,乃是舊時常州果品三寶之一,它因常州東門獨特的水土地理條件而生成。這三寶一是大青菱。這菱它果大皮青,汁多肉嫩,大的菱一斤一般隻有七隻,它與常州其他地方的菱不同,因其長在流水中,所以菱色清雅,頗有觀賞價值。尤其是嫩菱,吃起來清香甘甜,頰齒留香,為其他地方所沒有。二是水蜜桃。它貴在果大皮薄,色澤亮麗,味道鮮靈,是清時皇家供品。其三就是這白烏棗。別看這白烏棗長得並不大方,但它果粒小巧,形如玉珠,皮色滋潤,核小肉多,入口酥嫩甜脆不覺有皮,因而成為果中珍品。舊時常州,從明朝時起就有家家種樹,戶戶栽棗的習慣;到了清中後期,大多人家,戶前屋後,塘邊岸上,都有一棵或者數棵棗樹,這些樹高大遒勁,老幹橫枝,樹粗要幾人合抱,大的樹冠蔭可遮屋,小的也要半分來田。凡是這家人家有些傳承曆史和來頭的,隻要這戶人家不出敗子,一般都有棵把棵老棗樹。因此,它是常州地方小康人家實力的象征。

那鳳兒和婉兒兩人帶了兩個孩子來到老棗樹下,將帶來的床單叫兩個小孩一人拉了兩隻角張開,然後開始打棗。由於竹竿的長度有限,能夠著的地方,那棗子早就打光,有棗的地方,她又打不著,因此,兩人打了好長一會時間,收攏來裝在淘籮裏還不到半淘籮。望著那高大的棗樹,鳳兒叫婉兒爬上去,婉兒叫鳳兒爬上去,可憐兩位姑娘平時長得斯文,這時候望著高高的棗樹,相互看看,一臉無奈,隻得站在樹下瞅著樹梢發愁。

卻說那黃家班今日開演空城計,那主要是老生的戲,金少軍在裏麵隻是扮個小卒,演了一會,下麵沒有他的戲,自然就空了下來。自從來到奚家塘,他在銀生家裏見到了婉兒,他是一見如故,心底裏時不時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衝動,除了唱戲外,他腦海裏一直是婉兒的影子。這會兒沒有他的戲了,他又想起婉兒來了,他從後台斜角往台下看,見戲場裏沒有婉兒,知道她一定避嫌又待在家裏了。因此,他到後麵,匆匆將那戲裝卸了,身上隻穿了一身緊身白羅衫便往村後而來,思量著現在村中無人,正好來尋她聊聊。誰知到了村後,他沒見著婉兒,心中正感到惆悵失落間,抬頭卻發現村後不遠處婉兒和鳳兒正帶著兩個小孩在打棗,頓時高興得一蹦老高,飛也似的向河邊奔來,兩下一見,各自喜歡,自不必說。

婉兒見少軍來了,忙從淘籮中捧出一把棗子請他吃。少軍也不客氣,接過就吃。他吃了幾顆,那男人喜歡討好女人的本性露了出來,他放下手中的棗子,自告奮勇地對婉兒道:“這樹這麼高,你們打不到,我來幫你們!”說著,也不等婉兒同意,就像豹子一般,跑到樹下蹭蹭幾下就爬了上去。接著,他接過婉兒從樹下遞上來的竹竿,劈裏啪啦一陣猛打,直打得河裏地上到處落滿了棗子。

婉兒見少軍在樹上攀上爬下靈活自如,心裏十分高興,心裏更多了一分羨慕,但同時又怕自己的心上人有閃失,因此不住地在樹下叮囑道:“好了,樹上危險,你還是下來吧,當心別摔著!”

那少軍因婉兒在下麵,越發地逞能,有心想在婉兒麵前表現一下,他站在高高的樹上,手連旁邊的樹枝也不扶一下,大聲對婉兒道:“沒事,別說這樹不高,就是再高上十丈八丈,我還能在上麵翻跟頭呢!”說著他雙腳往樹上用力一踩,隨著那樹枝往下一沉後反彈的力量,他縱身一跳,一個騰空筋鬥,然後穩穩當當地站立在樹枝原處彈發彈發,一邊望著婉兒得意地叫道:“怎麼樣,我說的不錯吧?”

婉兒在下麵看了,嚇得麵如土色,然而見他無事,又高興地直笑,連忙道:“好了,我知道你能,你下來吧,摔著了可不是玩的!”

少軍道:“這算什麼,我有一次翻騰空筋鬥,一直爬到戲台的旗杆上往下翻,那有六七丈高呢,下麵什麼保護都沒有!”

婉兒道:“這我相信,但你千萬別在這裏表演,摔壞了我賠不起你!”一邊敦促他趕快下來。

哪知少軍正在興頭上,他見婉兒越是擔心,自己心裏越是得意。他一邊往樹的高處爬,一邊道:“我再表演一個雙空翻給你看看!”說著他爬到最高的一根樹杈橫檔上站定,然後吸了一口氣,雙臂一伸,腳下輕輕一踮,剛想發力,卻不防樹老枝脆,經不得重力,隻聽得“哢嚓”一聲,他腿未騰空,人卻“啊呀”一聲隨著踩斷的樹枝“垮啦啦”地往下墜。

婉兒和鳳兒在下麵一看,嚇得一聲驚叫,雙手趕緊捂住了眼睛。耳邊隻聽得“撲通”一聲,那河裏濺起一片水花來。

原來,那少軍的下麵正好是河,少軍從樹上摔下,連人帶樹枝一起掉進了河裏。

婉兒睜開眼時,隻見河中一團水泡,少軍的人不知哪裏去了,她連忙用竹竿去撈,卻又夠不著,正在慌張間,忽見那河中發泡的地方慢慢冒出一個人頭來。

原來那少軍會水,樹雖高,由於河水深,少軍這一下去,除了他沒有心理準備嗆了一口水外,並未礙著什麼。他在河中甩了甩頭,然後遊上岸來,渾身濕漉漉地站在了婉兒的麵前。

那婉兒一看,“啊”的一聲尖叫,急忙把頭扭了過去。

那少軍並不知道婉兒為什麼捂著臉叫起來,以為她受了驚嚇,因此,他一邊傻笑著,一邊去摟婉兒。

這時旁邊兩個跟著婉兒一起來打棗的孩子卻哈哈笑了起來,他倆一邊笑,一邊指著少軍的下身道:“哈哈,真好看,你的毛都露出來了!”

少軍起初不明白,後來見那兩個孩子指著自己的下身說毛都露出來了,不覺低頭細看。這一看不要緊,不由得臉羞得通紅。原來,那金少軍穿的是白羅衫,渾身隻薄薄的一層,猛然間從樹上跌到河裏,那白色的絲羅衣經水一浸,就像是脫了似的,僅僅是多了一層透明的蟬翼薄薄地敷在身上,通身上下就和赤裸著一般無二,就連裏邊的隱蔽之處也看得一清二楚。羞愧之下,他急忙背過身去。

也是無巧不成書,卻說那廷侃這兩日看戲,看多了自覺無味,因此,他看了一半,就回家來了。因天氣不涼不熱,他泡了一壺茶,在門口閑坐。正當他往西瞭望時,看到少軍在樹上打棗,望著這陌生的背影,他想:“這人是誰,我怎麼認不出來呢!”正當他暗暗自問時,卻看見金少軍從樹上掉了下來。他想,不好,出事了,於是連忙放下茶壺向老棗樹跑了過去,到了樹下,那少軍已是從河中爬了上來,水淋淋地站在婉兒麵前,那婉兒正別扭著臉避而不看。廷侃一瞧,見一個大男人如赤條條一般無二地站在自己女兒麵前,還想動手動腳,頓時心下大怒,不由得將臉一板,正想發怒,這時卻看清了原來是黃家班的小生,考慮到這戲班是村裏請來的,所以隻是對著金少軍白了一眼,鼻子裏哼了一聲,瞪著少軍,直到他走遠了,這才氣呼呼地回家去了。

卻說那華寧當晚將棗樹上的棗子全部打下來後,因一時吃不了,便各家送了點,留下一半準備曬幹了留到明春煮益母草當春補食品用。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他便扛了把釘耙,拿上倒樹繩索來到大潭河邊,將那老棗樹根旁的土扒開,將那許多小根砍斷,然後又專門到隔壁村上請了個木匠帶了張雙人拉鋸,一早便把那老棗樹鋸倒了,完了回到家,把正在睡覺的鳳祥推醒,叫他到河邊幫著整理樹枝樹幹。

那鳳祥本正在睡夢中,被父親推醒了叫他到河邊去幫著整理樹枝樹幹,猛地想起昨天遇到的古怪老人,連忙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一邊對華寧道:“爹,你倒樹怎麼也不和我說一聲呢?”

那華寧隻道鳳祥的意思是應該叫他一起同去幹活,便對鳳祥道:“還叫你呢,看你那睡相,就是豬也沒你睡得這麼死!”

鳳祥連連跺腳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說你叫我一起去倒樹,而是說,家裏砍這麼大的樹,也得和我說一聲。”

華寧聽了,搶白鳳祥道:“和你說?早呢,你還不到做主的辰光!”

鳳祥一聽,知道不能再解釋,連連搖手道:“好了,算我沒說,樹都倒了,還說什麼呢!”於是連忙穿好衣服起來吃早飯,然後跟著華寧到河邊整理樹枝去了。

那華寧在河邊忙碌了一上午,總算把一棵大樹料理得妥妥帖帖。他在村上請了幾個壯勞力,將倒下的棗樹鋸成一段一段扛回家,堆放在西邊的一間房中,然後回家吃飯。

回到家中,他總覺得屋裏氣味不對,於是問妻子阿桂道:“鳳祥他娘,我怎麼總覺得這屋中味道怪得很,聞在鼻中難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