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湖州城永川遇故人做大戲少女生戀情(1 / 3)

第二十一回 湖州城永川遇故人做大戲少女生戀情

自古牡丹好晚春,海棠更喜露中生。少女思春多對鏡,愁病,羅裳幾度解春風。

半夜才郎來入夢,情重,醒來明月照天空。手把欄杆千萬語,誰娶,愁容繾綣晚風中。

自來女兒相思苦,纏綿悱惻難明言,這首《定風波·愁思》,寫的是閨中少女婉兒思春時的心情。

上回說到永川為了避開來人,拔腿向巷子深處跑去,眼看就要擺脫,卻發現自己原來走進了一條死胡同,想另找出路,已是來不及,不由得急得滿頭大汗。正在無奈間,他想,死生有命,管他三七二十一,大不了是個死。因此,他頭一低,心一狠,拔腿回頭反迎著那人走去。走到那人麵前,他索性大聲問道:“你是叫我?”

那人道:“是啊,為何我叫你你不答應,你還認識我不?”

永川心裏慌成一團,哪有心思去聽他嘮叨,腦子裏想的是如何不被官府認出後抓了去。聽得對方發問,還沒等把話問完,便慌忙道:“對不起,我不認識!”

那人道:“我姓胡,叫胡中遠。你還記得四年前大雪天在唐河邊的那條船麼?”

永川一聽,不覺一個愕愣。這時他才想起,原來來人就是四年前被大雪凍死兒子,抱著頭蹲在一旁一聲不吭的那個男人,難怪這人這麼麵熟。他怔了一會,點點頭道:“原來是你,怎麼到這裏來了?”

胡中遠道:“此話說來就長了。當年,承蒙你送我一床被褥和許多幹糧,我和我老婆就回湖州來了。你是知道的,我是從絕路上過來的人,回來後,想想橫豎總歸是餓死,與其漂泊在外鄉,還不如回家來守窮,於是,我發誓不再打漁。到了湖州,就將船賣了些銀子,然後再用銀子買些蠶絲,現在改做生意了!”

永川一聽,方才點頭道:“哦,原來如此,那你生意做得如何?”

胡中遠道:“還好,上天總算有眼,賺了一些錢,現在我開了兩家店鋪,日子過得還不錯。我本是一直想著你們,總想湊個時間來答謝你們幾個,隻是想著你們都年輕,反正有的是機會,因此,這事一拖再拖,一直拖到如今,現在見了你,我都羞得背上出汗呢!”

永川道:“看你說的,我們也沒做什麼,你卻如此掛懷。”

胡中遠道:“這就是你們的大度了,我是不敢忘懷的。今天早上出來,我的眼直跳,想著昨晚那蠟燭結了一串燈花,我想一定是有喜事,可不,到這裏來一轉悠,不想就見到你,真是天大的喜事哩!”胡中遠說著,一邊拉住永川,一定要永川到他家裏去看看。

永川先是不肯,後看看胡中遠確有誠意,心想反正無事,去就去一趟吧。到了胡中遠家裏一看,房子雖老,卻粉刷得雪白,樣子十分氣派。原來,他這幾年生意做得不錯,所以購了大戶人家的房子用來重新整修油漆了一番,如今是朱門重閣,珠簾繡幃,還請了幾個用人在家使喚。

談吐中,永川了解到,胡中遠的總店開在杭州,在各地開了許多分號,原配妻子已經過世,現在是家資巨萬,田產連片,財產多了,怕人暗算,還雇了幾個拳師當保鏢。他為了表示對永川的感激之情,特地請永川到湖州永興樓酒店赴宴。席間,兩人邊吃邊談,談話中胡中遠問及永川因何事到這湖州,永川不敢流露自身正在難中,隻說近來家中無事,故而出來見見世麵,同時看看有什麼生意可做。

胡中遠一聽,非常高興。當下就說自己在湖州有個鋪子正沒人管,如蒙不棄,幫助打理打理,待積累了經驗以後,自己再開個鋪子,到那時自己還可以接濟一把。

永川一聽,正合心意,並說自己同來還有一個弟弟,把他一起叫來到店中學學生意,問胡中遠是否可以。

胡中遠本是報恩行為,就他目前的光景,也不在乎多一個人或少一個人吃飯,當下一口應承。

第二天,永川就把鳳祥帶到胡家,那中遠一看鳳祥人模人樣,心下十分喜歡,沒說二話,就把永川帶到他的蠶絲鋪裏,叫永川當起了二掌櫃,並給他配了一位朝奉,一邊關照那朝奉,除了賬目清楚外,生意上的事,一切都要聽永川的,賺錢與蝕本自有他來承擔。於是,那永川和鳳祥就算在湖州站下腳來。

且說那胡中遠生意做大了,因當時常州也是絲綢使用大戶,於是他在常州南大街也開了個綢布店,專門經營杭州絲綢。店裏生意興隆,請了好幾個夥計還是照應不過來。

一日,胡中遠在常州的二掌櫃婁遠福從常州回來,他想著永川是常州人,因此專門把永川也一起叫來吃飯。席間,婁遠福無意中談到常州東門豐東鄉奚家塘要連做十天大戲,問這豐東鄉的奚家與永川是什麼關係。永川聽了心中一震,忙道:“這常州東門延政鄉、豐東鄉姓奚的頗多,不知你說的是那一村?”

那婁遠福道:“我也說不清,大概就是這白家橋往東靠唐河邊上的那個村子。”

永川道:“我倆出來已是好久,聽說,這常州東門有個村子造反,官府派人去剿捕,可有此事?”

婁遠福道:“這倒沒聽說過,按說這造反原是大事,官府還能不管?要是捉到了人,這東門失掉一根扁擔,西門就喊造反,這常州城早傳得滿城風雨了。”

永川聽了暗暗點頭。為了不露痕跡,便接上口繼續探聽道:“這倒也是,我也是道聽途說,當不得真!”嘴上雖然這麼說,但他心中已是有數,暗下裏決定回家探個究竟。

晚上,其和鳳祥說好,兩人一起到胡中遠處來告假,隻說來時倉促,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了他,如果要長時間在這裏幹,還想回家把一些事務料理停當,然後再來安安心心地幹事。

那胡中遠聽永川講得非常在理,心想做事原本就當如此,因此二話沒說,當下一口應承,並稱隻要他兩人覺得方便就行。

兩人一見胡中遠同意,連忙準備了一些路上吃的東西放在船上,連夜動身,從湖州直插常州。兩人思家心切,且正當年輕力壯,一路上換著搖船,也不知勞累,順風順水,不到天亮,就到了南陽湖。兩人上岸到戴溪鎮用早餐,早看到了那街頭貼的做戲招貼,心裏暗暗高興。為防有詐,兩人穩重起見,決定將船先搖到宋劍湖老地方,等天黑後進村探明情況再說。

到了晚上,兩人一探,果如招貼上講的一般無二,於是將船撐到胡家浜,兩人回家團聚。一問鳳鳴、鳳岐等人,已是先回到了家中,於是舉村喜歡,大家一起擺酒相慶,席間相互各訴在家千般好,出門處處難之苦,各自開懷暢飲。太公借機告誡眾家兄弟,今後交友一定要慎重,切莫亂交。平時做人,就要留心提防,免得給人暗算提供機會或授人話柄。此次全虧祖宗陰間裏保佑,讓再元公獲信後通風報信,否則滿族滅頂,決無生理。

大家聽了,俱點頭稱是。大家一同舉杯同謝銀生智救奚家,直把銀生灌得酩酊大醉,到了天亮,方才休息。

且說那太公為招回眾兄弟發出做戲的海報招貼後,臨到做戲之日,眾兄弟一個個回到了家中,他心中十分高興。為了應付場麵上的事,這戲還是要照做。於是,其吩咐在村子的南麵曬穀場上,搭了一個大大的戲台,專門請城中最有名的黃家班來做昆戲。他親自選了《長阪坡》、《空城計》、《走麥城》、《戰洪州》、《薛剛反唐》、《陳香劈山救母》、《雙龍會》等十出戲,叫他們早早排練,務必要讓看戲的人看了高興。並吩咐全村老少,做戲期間一定要和善待人,不能逞一時之強和人爭勝,免得再次引發事端。

且說這黃家班有一扮趙雲的小生名叫金少軍,年方一十八歲,生得是麵如冠玉,唇如抹朱,瘦瘦的身材,高高的鼻梁,劍眉下一雙眼睛如烏晶生花,一天到晚笑嘻嘻地不知憂愁,手腳又特別勤快。戲班來後,太公見他年輕貌俊,心下也有點喜歡,就安排他和銀生同住。

這銀生是太公的心肝。自從鳳蘭過世後,太公對他尤為疼愛,家裏除讓其讀書外,從不讓他下地幹挑擔種地等重活,因此人到成年,骨骼俊健,秀逸清朗,人出落得一表人材,真有潘安再世之態。他一個人獨居一個房間,房中除書畫竹椅外,沒一件雜物,也從不讓外人和髒物入內。其聽說金少軍要來住,心中著實不願,後經太公勸導,勉強同意。待金少軍一來,他見其長相不俗,倒也願意接受。因此不到兩日,兩個人就混得割頭換頸根,如親兄弟一般。

這銀生的房間後麵本是一個柴屋,柴屋的旁邊,太公專門叫華勇蓋了一間屋,裏麵架了一口大浴鍋,用來燒水洗浴。平常,這浴室隻有太公一家人使用,到了冬天,村裏人因為自己家裏沒有浴鍋,在盆裏洗浴太冷,於是,人們就會自帶柴火到這裏來燒水洗澡。有時,人們考慮節約,約好幾家人家各出部分木柴,拚湊後到這裏燒水洗浴。戲班來後,太公為了待客,每天為戲班燒水洗澡,這燒水的任務就派給了村上幾個女孩。內中有個女孩,名叫婉兒,是永川的妹妹,比永川小三歲,今年正好一十七歲,生得文靜端莊,麻利勤快。她平時除了采桑養蠶,繡花織布外,從不上集市或到外麵去看戲逛廟會,如今到了待嫁年齡,更是小心謹慎,不肯輕易在人前露麵。由於她一直待在家裏,很少見到過外村男人,所以,外麵的世界到底有多大,她也全然不知。自金少軍來後,第一天她看了少軍在舞台上的趙雲扮相,心想,說書先生平時都說書中的男兒如何如何漂亮,今日一見少軍,果不其然,天下竟有這樣英俊美男,如能嫁得這樣的兒郎,就是死也值得了。因此,她對少軍是情有獨鍾。但是,想歸想,雖然她與金少軍離得並不遠,但卻沒有機會與金少軍說話。

本來這戲班子來後,村上的女孩子是多了一個開眼界的機會,可村裏曆來規矩較重,凡是十五歲起到出閣前的女孩一般不主張其到處走動,免得人家說家裏沒有規矩。因此,白天的一場戲,像婉兒這樣的大閨女都不讓其到戲場上去看,隻有晚上那場戲,要等戲開場後,這些大閨女們才能端著板凳進場坐在大人身邊看戲,戲還未謝幕,大人們又會叫閨女們首先離開,免得那些野男人前來搭訕揩油。

為了能與金少軍麵對麵地說話,她想了個辦法,就是到太公家來幫助做一些服侍戲班子的公事,場麵上,那每天燒浴水,她不請自到,金少軍換下來的衣服,她搶著來洗,洗好後還拿了個銅熨鬥,將炭火生著了,將衣服燙得服服帖帖,然後親自遞給他,借此順便問些洗得幹淨不幹淨,燙得服帖不服帖之類的話。平時,她又爭著到太公家裏來做一些其他雜務,為的就是多看幾眼金少軍。每日,那戲散場後,金少軍回到住的地方,她借名頭來問銀生一些事情,實質也是來看看金少軍。

別看金少軍年輕,因其在戲班子裏廝混,這男女間的事,戲文裏早就教會了他。他一看婉兒這樣殷勤,就知道婉兒對自己有了心思,因此嘴上雖不點破,心裏卻有意去接近她。婉兒一來,他就滿臉堆笑,忙著遞茶倒水,並說一些詼諧風趣的話來逗婉兒高興。有時還故意裝著不經意,將衣服脫了,露出自己的胸脯胳膊,有時還拿過花槍,故意地在婉兒麵前耍幾下,以顯示自己的能幹。不出三天,把個婉兒勾得神魂顛倒,茶飯不思,恨不得立刻委身於他。

這一切銀生都看在眼裏,他知道兩人的心意,從內心來講,他也希望婉兒能找到這樣一個如意郎君。雖然舊時風俗認為戲子是下三流的,但銀生覺得,像金少軍這樣的人,絕對不能以世俗眼光同樣看待,廷侃叔有這樣一個女婿,並不因此有辱門楣。因此,他總是想著為他們會麵提供一些方便,每當婉兒來了,他都借故走開,好讓他們多說一會兒話。

卻說鳳祥這幾日因村中做戲,覺得挺是新鮮,因此每日隻要聽得鬧場鑼鼓一響,他就跑到村前曬場上去看戲。可是這一連幾天下午、晚上接著看,三四天下來,他就覺得有些乏味,甚至厭煩。尤其是那昆戲唱腔的拖音,一個字要“啊”上半天還沒個完,把他憋得氣都喘不過來。

這日下午,鳳祥又到村前去看戲,看了一會,見後台走出個老生,他一看,把頭垂到了胸口,心想這下完了,這老生不知要“啊”到何時才能結束。他怕自己再聽下去會憋出病來,有著在這裏聽他無聊地呻吟,不如到村裏各處轉轉,等他唱完後再回來。於是,他拔腳離開戲場,來到村前大路上溜達溜達。才走幾步,隻見前麵走來一位看戲的少女,那女的年可十四五歲,上身穿了一件湘黃雙縐單衣,外麵罩了一件玫瑰紅雙排紐對麵襟短褂,下身穿了一條豆綠嵌青絲長褲,麵帶三分稚笑,肩扛一張長凳,一看就知道是個涉世不深的女孩。

鳳祥頓覺眼前一亮,不覺一拍大腿,心中暗喊一聲“來了”,眼睛笑得就像一朵花,迎上去便道:“妹妹,來看戲的吧?我來給你扛凳!”

那女孩年少,並不懂得男女避諱,聽見鳳祥這麼說,抬頭一看,人長得挺是瀟灑,便嬌聲嬌氣地道:“誰說呢,我還不認識你!”

鳳祥一聽,知是個好捏的柿子,不覺心中大喜,再聽那聲音,稚音中帶著嬌氣,甜甜地猶如灌了蜜也似的滋潤,更是心花怒放,徑自上前摟住她的肩膀道:“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

那女孩道:“瞎說,你說認識我,我是哪個村上的?”

鳳祥道:“這還用問,你哥叫什麼名字,我還知道得一清二楚呢!”

那女孩道:“真的,那你說,我哥他是誰?”

鳳祥道:“真要說麼?”

“真要說!”

“那你給我二兩銀子!”

“為什麼?”

“那我不是白說了!”

那女孩道:“是你說知道的,又不是我說的!”

鳳祥道:“我是知道,可你不相信,我說了,這不是白說嗎?”

那女孩一想,這鳳祥講的也有道理,她遲疑著正在想怎麼不出錢也讓鳳祥說的理由,不想這邊鳳祥將她肩上的凳端過來,一邊挽著她的胳膊,一邊向村裏走,一邊笑著道:“從前有隻兔子,看見人家園子裏有一棵青菜,它想,我怎麼樣才能把這棵青菜吃到口呢,它一看,這籬笆邊有個洞,於是,它看看無人,就從洞裏鑽進去,跑到青菜邊,兩隻前腳往上一趴,對著那青菜就一口咬了下去,一邊大喊‘喔唷哇!’”

那女孩一聽,大聲道:“你瞎說,吃青菜怎麼還叫‘喔唷哇’呢?”

鳳祥道:“怎麼不叫?”

“它為什麼要叫,吃青菜是兔子最開心的事?”

“它能不叫嗎?它不叫不行!”

“為什麼?”

“因為它的屁股給狗咬了!”

那女孩一聽,不由得哈哈大笑,她早忘了身邊鳳祥是個陌生人,她一邊笑,一邊道:“你真風趣,這狗是你家的?”

鳳祥道:“不是!”

“那這狗就是你!”

鳳祥道:“對!你就是那小白兔,把你的屁股來給我咬一口!”說著就去咬那女孩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