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兄弟倆一路無語,各想各的心事。快到鎮寧路了,仁七終於開了口:“哥,剛才在外灘,那人是同性戀吧?”
“是個瘋子。”我沒好氣地答道。
“他說的話我聽懂一點了。”弟弟說道,我沒吭聲。
“你們認識那個人?”弟弟又問了一句。
“鬼認識他。”
“那他為什麼上來招呼你們?”
“他有病!”
“不過,徐大哥也怪怪的。”
弟弟似乎在遣詞造句,想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我也說不上來,徐大哥有點像女孩。今天帶我去動物園,樣子和剛才那人有點……有點像。”
我居然被一個15歲的孩子難倒了。弟弟涉世未深,許多事情並不明白,但作為一個發育健全的男子,他當然具有作為男人對男女氣質的判別能力。正是從這一本能出發,他的觀察往往更為直接。
見我不說話,弟弟有點帶著哭腔問道:“哥,你說話呀!你是不是同性戀啊?你是不是和徐大哥搞同性戀啊?你說呀!”
弟弟的話如同刀子割在我心上。
我忙把手搭在弟弟肩膀上,不敢正視弟弟焦急的帶有最後一線希望的目光,淚水從臉頰流了下來。
弟弟的目光黯淡了,他什麼也不說,牽著我的手默默向前走去。
回到住所,弟弟不再像以前那樣當著我的麵脫光,而是破天荒地穿著衣服進了衛生間;衛生間裏,傳出嘩嘩的流水聲;很久,弟弟紅著眼睛出來了,已經換上了短褲、汗衫,默默地上了床,向內側躺下。
我洗完澡,輕手輕腳地躺在弟弟身邊,閉上眼睛但睡不著。
“哥。”弟弟的聲音很輕。
“嗯?”我睜開眼睛,隻見弟弟正撐起身子看著我。
“哥,咱們去看這病好嗎?”
“看不好的。”我搖搖頭,想徹底打消弟弟的念頭。
“那怎麼辦?”
“沒辦法。”
“可是,你和徐大哥不一樣。哥,咱們鄉下人實在,你肯定是被同性戀騙了,改興許還能來得及!”
弟弟還不死心。
我不想告訴弟弟更多細節了,隻是搖搖頭說了句:“仁七,你還小,別為哥操心了。”
“哥!”弟弟絕望地喊了一聲,背過身子,哭泣起來。我毫無辦法地拍打著弟弟的背,但他卻哭得更傷心了。
第二天清晨起來,弟弟看不出有什麼異樣,隻是告訴我他想回家了。我無言以對,答應盡快買票送他回去。
白天人在辦公室,心卻一直牽掛著已經看出端倪的弟弟。
通過行政部,臥鋪票中午就送到了,是當天晚上的。
請了假,我下午早早回到住所,隻見弟弟正在把一張信紙塞進信封。看見我進來,他連忙把信封塞到席子下麵。
“哥,票買到了?”弟弟眼巴巴地望著我。
我默默地點點頭。
“啥時候的?”
“今天晚上。”
弟弟的眼光裏流露出一絲失望。
“剛才寫啥呢?”我問道。
弟弟可憐兮兮地看著我不說話。
我迫不及待地從席子下麵抽出信封打開,念了起來:
“大哥,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走了。
這次來,知道你的秘密,我很傷心。
咱爸其實最喜歡的就是你,一直說你聰明、勤勉、本分,讓我以你為榜樣。哥,我一直很崇拜你,希望自己以後也像你一樣出息。
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你表麵上那麼開朗,心裏卻裝著那麼多事情!
哥,如果還有一線希望能治好這病,就一定不要放棄!我祝福你。如果這病治不好,也要堅強地生活下去,遇到難處就想到你還有我這個弟弟,我永遠支持你。我雖然不明白這病到底是怎麼回事情,但我知道你是從小疼我、愛我的唯一的大哥。我回去了,不會提起這件事情一個字的,我就對咱爸媽說,上海太熱了,身子不舒服所以才這麼快回家的。
我永遠愛你,大哥!
你的仁七”
讀罷這封出自弟弟之手的信,我已是淚如雨下。
親愛的弟弟,這件事情或許確實超出了你能理解的範圍,但你對我的愛卻是如此執著而直白,我這個做兄長的,又怎能不感動萬分呢?
弟弟懂事地遞上毛巾,我接過來胡亂地抹了把眼淚,激動地擁抱了弟弟,瘋狂地在他臉頰上親吻著,嘴裏喃喃地說道:“仁七,咱們今天不走了,好嗎?快說呀!”
“哥,對不起!昨天晚上我不該那樣!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情!”弟弟不斷地點頭,也放聲哭起來。
我從口袋裏掏出車票,猛地撕了個粉碎,在飛揚的紙屑裏,兄弟倆人緊緊擁抱在一起,就像變成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