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初抗清鬥爭失敗後,另有一些浙江學者,采用講學、著述等方式,堅持與清朝鬥爭,由此招致殺身滅族之災,此即康、雍、乾三朝綿延一百多年之文字獄。在三朝多達百起以上的文字獄中,最大幾起幾乎都與浙人直接相關,如最早一起文字獄大案康熙初年莊廷《明史案》,雍正朝第一起文字獄大案汪景祺《西征隨筆》案,以及接著發生的查嗣庭“維民所止”試題案,特別是雍正中葉曾靜、呂留良案,這些大案的主角莊、汪、查、呂都是浙江人。其中呂留良字晚村,石門(今屬桐鄉縣)人,服膺黃宗羲終生拒不仕清的氣節,亦隱居鄉間著書立說,宣傳“夷夏之分,大過君臣之倫”,否定清朝統治的合理性。他在著述中從不稱清朝為“大清”、“本朝”,而記南明史事卻滿懷深情。章太炎認為“民族革命,光複舊物之義,自船山、晚村以來,彰彰在人耳目,凡會黨戶知之,凡婦女兒童亦戶知之”。
上述1913年他所開列的授勳名單,在“耆儒碩學著書騰說提倡光複者”一欄中,共開列五人,把呂留良與王夫之、顧炎武、戴名世等並列,可見其推崇之高。盡管清朝對文字獄受害者的打擊極其凶殘,但在經過一次次血腥大案後,仍不時有浙江士人去勇闖文網。乾隆朝著名學者全祖望(鄞縣人),為張煌言、黃宗羲、顧炎武及許多其他明季忠義寫傳記、墓誌銘之類,大膽表彰他們的生平業績和學術。雖然清朝與曆代一樣,統治者在地位穩固後反而表彰前朝忠義,以提倡忠君,故乾隆四十一年諡張煌言為“忠烈”。但其時全祖望早已亡故。且顧炎武、黃宗羲等在抗清失敗後拒不仕清,在清朝看來亦無可表彰。而全祖望卻大膽地表彰這些反清誌士,差點又落入文字獄中。全祖望為明季忠義所寫史傳,在章太炎滋長、形成其“反滿”思想上,曾起過重要影響。章太炎後來回憶自己“弱冠,睹全祖望文,所述南田、台灣諸事甚詳,益奮然欲為浙父老雪恥”。如果說全祖望僥幸逃脫了文字獄的打擊,那麼,天台人齊周華卻硬是將自己所著《名山藏》、《華陽子詩稿》等有明顯“反滿”思想的著作呈送當局,從而有意招致了乾隆三十二年的又一次文字獄大案,甘願以自己受淩遲處死向清朝表示了浙人的不屈之誌。
清廷從多次文字獄中發現江南人“反滿”情緒特別頑強,多數這類犯忌著述皆出諸江南士人之筆,因而特別排斥江南,尤其浙江士人。雍正時曾特發上諭不定期地停止浙江全省鄉、會二試,後又指責浙江“風俗澆漓,人懷不逞”,特在浙江設觀風整俗使加以監察。乾隆八年,翰林院編修杭世駿(杭州人)在應詔建言時,大膽批評清廷排斥江南之士的做法,乾隆帝一怒之下將杭氏革職。章太炎後來論及文字獄和清廷排斥浙江人時說:“此浙人一時之不幸,日後當以此為榮也。”他在許多文章中都對清廷大興文字獄聲罪致討,諸如“胡元雖虐,未有文字之獄……滿洲玄燁以後,誅求日深,反唇腹誹,皆肆市朝。……誅及種嗣,展轉相牽,斷頭千數”,就是文字獄留在他腦中的仇滿情緒之宣泄。
綜上所述,清兵南下時對江南人民的慘烈屠殺,強迫推行令人深惡痛絕的剃發令,江南人民悲壯抗清及無數可歌可泣的史跡,清廷製造一係列文字獄慘案血腥屠戮江南士人……這一切均給許多浙江人埋下刻骨銘心的仇滿種子。雖然時間會衝淡記憶,加以清廷在穩定統治後還不時用“胡蘿卜”籠絡漢族,故浙人之仇滿情緒亦在漸趨淡化,但即令如此,浙人潛意識裏仍充滿仇滿情緒。鴉片戰爭後,清廷一係列腐敗賣國的劣政致使國難加深,激起全國人民日益強烈不滿,太平天國首舉“反滿”振漢的民族主義大旗後,浙人仇滿情緒很快複熾。比如浙江各地民間秘密會黨,就在太平天國入浙後重新崛起。對浙江秘密會社深有研究的陶成章記述道:張煌言抗清失敗後,“一念和尚”以浙東大嵐山為基地,組織一秘密會,謀反清複明,聯絡遠近各地,惜至康熙初、中葉失敗,從此浙江境內會黨勢力幾乎消失。但“及大平天國之師入浙,浙人恢複之思想複活,而會黨之勢乃又熾矣”。太平軍入浙後浙江各地會黨之所以能很快又熾,就因浙人潛意識中的仇滿情緒仍很強烈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