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分鍾,大馬蜂回老巢去了,我們這才抬起頭來看雀兒,啊呀!雀兒的臉一下子就腫了,而且繼續在腫,他疼得嘴咧到一邊去了,寇兵娃子卻笑話他說:“還給我們當警衛呢,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魯新娃說:“大馬蜂蜇人朝動處蜇,你越跑得歡,它越追得歡、蜇得快。”雀兒說:“我怕蜇了十幾口哇,啊呀,疼得要命啊。”我說:“走,快回去,想辦法治療,小心毒氣入內。”
拉著雀兒走了一段,三人又換著背了幾肩,把雀兒交給他媽,他媽嚇得大聲叫嚷:“不準打葫蘆包嘛,說了多少次了,就是不聽,活該!”雀兒一下子哇地哭了,我們趕快幫著弄來洗米水、肥皂水、洗衣粉水給雀兒擦洗傷口,雀兒疼得雙腳直蹦,他媽不知從哪兒找來了月母子的奶水兒,輕輕地給他反複擦洗,還給他泡綠豆水喝,但雀兒的腦袋還在腫大,好像一隻巨大的黃氣球,被一口接一口不停地吹著,隨時都有爆炸的危險!
好在過了三天雀兒的腦袋消腫了,大馬蜂蜇過的地方也不疼了,我問他:“還打葫蘆包嗎?”他說:“打!還要打!等到哪一天,我還要連它的葫蘆把把兒,一起摘了,扔到溝底去。”果然,十多天後,生產隊要打火晶柿子的頭一天晚上,雀兒在幾個大人的幫助下,用一張透明塑料紙包著自己的腦袋,乘著月色悄悄爬上樹去,一彎刀砍斷了葫蘆包的把把兒,葫蘆包像個石疙瘩一樣,“嗵”地一聲掉進樹下秧田裏,田邊隨即燃起一堆柴火,幾千隻大馬蜂像利箭一樣,雨點般射向熊熊烈火,最後全部壯烈犧牲,英勇就義,光榮殉國!
我問媽媽:“雀兒咋給逮捕了,犯啥法了?”媽媽說:“我也不太清楚,人家的事,你就別再問了。”我想,雞毛蒜皮的小事我都要問,何況好朋友雀兒被逮捕這樣的事是一件天大的事呀!
後來終於弄清了,雀兒原來犯了強奸罪,盡管他剛滿十八歲,剛剛變成一個成年人。
春苗兒也己經十六歲了,長成了大姑娘,她一個人常去鷂子灣找豬草,滿山架嶺的葛秧葉又嫩又綠,豬最愛吃了,也能壯膘,她一會兒就會摘一挎籮,有時一下午能摘一背簍。春苗兒從代家溝到了包家溝口後,很少有人和她說話,因為她很少和人接觸。她父親王正洋被槍斃後,她做夢時想起父親都感到可怕,後來也慢慢地淡忘了。春苗兒一個人找豬草、鍘豬草、喂豬,全家一年能賣掉兩頭統購豬,給生產隊貢獻四十件家肥,所以繼父陳高明和母親也並不嫌棄她。
春苗兒和雀兒在鷂子灣遇到了幾次,但你砍你的柴,我找我的豬草,彼此不理不睬,相安無事,即使說點兒話,無非是:“呀,你砍了這麼一大梱柴!”“呀,你找了那麼一大背簍豬草!”說過話後,也就各幹各的事,各走各的路了,不過,時間長了,兩人也時常掛念起對方來。
這天,春苗兒找了一挎籮豬草後,在鷂子灣坪坪兒歇著,雀兒砍了一梱柴後,也來坪坪兒歇著。兩個人不說話,也不起身走路回家。太陽又要從枕頭包上掉下去啦,天上的雲彩褪去了金黃,變得很暗,像一塊麻布片子亂扔在荒草堆中!不知為什麼,今天的雀兒感到渾身燥熱,臉有些發紅發燙,他發現春苗兒隻顧看著自己的手指頭,而她指尖上什麼也沒有。雀兒想起那天和那麼多放牛娃比牛牛子的事,李家田的牛牛子比黃瓜還粗,白色的漿液猋出去一米多遠,把老犍牛臊得轉身飛跑,雀兒當時牛牛子也脹得厲害,險些從自己的破褲襠裏衝出了腦袋!今天的雀兒同樣覺得自己已經按捺不住了,他猛地把身子挪到春苗兒的身邊,春苗兒感到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似地緊張起來,她不敢抬頭看雀兒的眼睛,她說:“你要做啥?”雀兒腦袋“嗡嗡”直響,所有的血液像沸水一樣在身體裏洶湧澎湃!可憐的雀兒終於控製不住自己了,他像魔鬼一樣露出了猙獰的麵孔,惡狠狠地對春苗兒說:“做啥,你說我要做啥!”春苗兒抬起頭,說:“有啥你就好好說嘛,你看你的臉色多難看啊!”雀兒哪裏管得了自己的臉色,他隻感到自己的腦袋一陣陣暈眩,渾身都在顫栗,他什麼也不想了,但隻想要幹一件事,幹一件他從來就沒有幹過的事,幹一件李家田說過的世界上最舒服的事,他猛地一下抱緊了春苗兒的身子,並死死抓住春苗兒的胳膊,春苗兒用力想掰開雀兒的雙手,雀兒便死勁把春苗兒的身子往地麵的青草上摁,春苗兒嚇得大喊大叫起來:“你要幹啥?救命啊!救命啊!陳家雀兒想幹醜事啦!”無奈,鷂子灣裏除了他們兩人外,其他什麼人也沒有,鳥兒和毛老鼠倒有許多,但這些家夥對這樣的事情見怪不怪了,它們覺得這都是別人的閑事,不必多管,而且非常正常,它們從小就會幹這樣的事,天天都要幹這樣的事嘛!可憐的春苗兒終於沒有推開雀兒的雙手,無可奈何地任由雀兒擺布,雀兒把手摸到春苗兒用布綹兒縫成的褲腰帶,但褲腰帶拴著一個死疙瘩,再怎麼解也解不開,雀兒急切地轉過身把砍柴的彎刀拿了過來,“噌”地一聲把春苗兒的褲腰帶,割斷了……
雁過留影,人過留名,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春苗兒的遭遇被她媽劉紅花知道了,劉紅花咬牙切齒地說:“狗日的女人,這下我看你還說我的壞話不。”原來雀兒他媽和劉紅花是死對頭,見麵沒有好話說,不是撕抓就是罵架,雀兒他媽就罵過劉紅花說:“不要臉的東西,不要鼻子兩邊的東西,瘋婆娘東西,跟這個人搞,跟那個人搞,還跑到公社裏跟幹部搞,跟書記搞,跟部長搞,讓人家都搞穿啦,搞爛啦,搞起繭子啦,搞成死麵粑粑子啦!”劉紅花卻一點都不示弱,並且自豪驕傲地大聲回答:“就是的!就是的!就是的!就是要到公社去,就是要找幹部去,就是要跟部長搞,就是要跟書記搞,我去了,人家要我哩,人家喜歡我哩,人家稀罕我哩!你去了,人家連看都不看一眼,你一個醜八怪,一個癩蛤蟆,臉比溝子大,腰比水桶粗,身子比挎籮矮,黑不拉幾的,髒不稀稀的,給人家倒找幾個錢,都不要哩!”雀兒他媽氣得啞口無言,隻得轉過身,鍘豬草喂自己那頭老母豬去了。是嗬,這下子劉紅花又找到了報複雀兒媽的機會啦,她自言過自語地說:“整不了你,就整你的娃。”
劉紅花把雀兒告到公社,公社報到區委,區委報到公安局,公安局派出樊宏光組織大量警力,一舉將雀兒抓獲。抓獲的時候,雀兒正在春苗兒家斜對麵的樅樹坡上砍柴,他正遠遠望著,春苗兒從門口一會兒進,一會兒出,就是不上鷂子灣去,他很失望,他隻砍了半梱柴就想回家,他回家後一定要找春苗兒說話,他感到自己對不起春苗兒,也離不開春苗兒了!他扛起柴梱,剛走出樹林,卻有人大喊一聲:“就是他!”於是,幾十雙大手將雀兒一齊抓住,雀兒一溝子坐在黃泥巴上,臉色鐵青,大汗淋漓,他莫名其妙,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們是幹啥的嘛,打我幹啥?”樊宏光說:“哼,打你,便宜你了,我們是公安局警察,逮你來的,你被捕了。”隨即就把雀兒給銬住了,雀兒看著套在手上的兩隻鐵環,問:“這是啥?夾得手生痛。”沒人回答他,人們隻顧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公社拉去。
雀兒被判處有期徒刑八年,被押到新疆的一個“勞改農場”勞動改造。他媽氣得死去活來,在門前的院壩坎邊拍著雙手大聲叫罵:“狗日的娃,不成器呀!丟死人啦!狗日的女子,害人精呀!害了他達害我娃呀!”媽媽聽到後,專門到她家裏,邊勸導邊批評她說:“快別罵了!也別哭了!雀兒犯法了你再哭也沒用,隻要好好改造,以後出來還是個好娃,他以後照樣會養活你的。”雀兒媽真的不哭了,她問媽媽:“雀兒這一去,能不能,回來過年?”媽媽說:“那我就不知道了。”媽媽回家問爸爸,爸爸說:“笑話,蹲監獄,坐牢,誰還讓你回家過年!不過,好好改造可以減刑,可以提前釋放!是啊,雀兒倒也是一個老實娃兒啊,誰知道這次竟犯了這樣一個大錯誤呢?不過,好好學習改造,不要幾年就出來了,隻要勤勞、吃苦,照樣能做一個好人,照樣能過上好日子的。”
抓走雀兒的那天,我下神河參加高中招生考試去了,沒有看到他,也沒有機會跟他說話,我真的很想跟他說幾句話,所以回家後就給他寫了一封短信:
“雀兒老庚:你好!
接到這封信時,你可能正在遠方的監獄裏服刑,你走的那天,我正在考試,所以就沒有看到你,我想給你說幾句話。
你要好好勞動改造,盡量縮短刑期,盡快回到大楓樹。走後,你媽常常想你、哭你,但經媽媽勸說,現在好多了,她常常到我家和媽媽諞諞,你們家裏有什麼困難,我們盡量會幫助的。
如果那天我和你一起去鷂子灣,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了,是你一時的糊塗吧,一失足成千古恨啦!不過,你還年輕,從監獄出來出來時也不過才二十多歲,未來的日子長著呢,你得保重嗬!
我在家鄉要好好學習,爭取長大後自力更生、艱苦奮鬥、刻苦學習、又紅又專,做社會主義事業的優秀接班人,我要為偉大的祖國做出巨大的貢獻。如果我取得了巨大成就,我會盡力幫助你的,我會盡力幫助大楓樹的每一個人!
聽說春苗兒被她媽‘賣’到河南去了,河南有些地方比我們大楓樹還要窮、還要苦,春苗兒真是一個可憐人嗬!過去你傷害了她,今後你可要多幫助她呀!
好了,閑話休提,到此為止!
祝你早日回到大楓樹!
你的老庚:魯力
一九七九年八月一日”
信寄出去了,至今未收到回信,以後能收到雀兒的回信嗎?
山上的雀兒也飛了,飛遠了,再也回不到她的故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