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文明交往散論補記
又是一年秋風乍起,
又是一年秋雁遷航。
重步京華鬆榆南路,
再留京華美景東方。
我坐在臨窗的書桌旁,
麵向晨曦,麵向太陽。
縈繞我腦際的問題,依然是人類文明交往問題。這條思路始於我上世紀進入中東研究領域之時。中東地區從遠古起,就是人類文明交彙地區,直到當代,成為“熱點”,表麵看是政治、經濟問題,然而究其深層,仍是與各種文明交往焦點有內在聯係。因此,人類文明交往這條理論線索不僅貫穿了我早期的著作《阿富汗史》《二十世紀中東史》和《阿拉伯國家簡史》,而且是我正在陸續出版的13卷《中東國家通史》所思考、所應用的中心理念。在《中東國家通史》中,我在各卷的“卷首敘意”中,概其大要;在每一卷後,都有一個“編後記”,細陳具體文明交往特征,力圖總括出一些規律性問題來。
關於人類文明交往問題,我在《文明交往論》《書路鴻蹤錄》和《鬆榆齋百記—文明交往散論》中,則以各類曆史與現實的個案和不同文體,論述自己之所得。此次再居鬆榆齋,數周間,又有十幾則筆記,擇其五則,作為補記,跋於散論之後。
一、文明交往研究的範圍
文明交往研究的對象與範圍,與一般文明研究的側重點不同。它既研究文明主體本身的活動,也研究文明主體的對外活動,更重要的是,它最關注不同文明之間和相同文明之內的相互作用與相互影響,最關注不同時間、不同空間、不同人群在文明交往中的整體曆史進程。
文明交往是動態性研究,動態意識貫通於人類整個文明演進過程,但其側重點是當代,是剛剛過去的20世紀和正在發展的21世紀。遠古、中古、近代都要研究,文明交往的曆史不能割斷,其深層隱藏著曆史的奧秘,而其入口處在當代。
生產力和交往力是人類文明交往發展的動力。在20世紀,這一視點已成為亮點。這一角度,更成為觀察全球化、現代化的重要角度。正是生產力和交往力的互動張力,造成了世界範圍內各地區、各民族、各國家之間的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相互交織、相互影響、相互融合的統一的整體的全球化市場和全球化社會。特別是人類進入21世紀之後,更加感覺到生產力和交往力之間互動張力,造成了世界範圍的全球機製和全球規則,造成了空前規模的與日俱增的生產要素、消費行為、思想理念、人員流動的全球性自由流動,形成了遍及地球各個角落的強大衝擊波。
21世紀的文明交往互動的劇烈程度、快速程度、深刻程度,都呈現出前所未見的態勢。但是,這種態勢同20世紀的巨變直接相關,又同16世紀以來的文明交往相聯係。湯因比曾經說,文明社會消亡於專注傳統目標、停滯於專注現代目標、發展於專注未來目標。唯有新生者才有未來。然而,把傳統、現代和未來三個目標恰當地結合起來,正是人類文明交往研究的永恒課題。
二、新老帝國之間的交往
美國和英國之間的交往,是西方新老帝國之間的交往,是西方文明內部在新形勢下的政治交往。
政治交往是由政治領導人及其政策來實現的。英國首相布萊爾派軍隊協助美國在伊拉克作戰,即是一例。布萊爾是個抱有“社會主義”理想的律師,布什是一個右翼的德堪薩斯石油圈子裏的人。二人越過了各自的邊界,走在一起,不過布萊爾顯然是以應聲蟲身份出現在布什麵前的。在一次新聞發布會上,當兩人被問及共同愛好時,布什回答:“我們使用同一品牌的牙膏”,布萊爾立即應聲附和。美國前助理國務卿魯濱說:“在英國,人們總是說,啊,布萊爾當時是克林頓的一條狗,現在又是布什的一條狗。”
布萊爾肯定不同意魯濱的話,有時還要表現出自己的獨立性,當然還要露出幾分大英帝國傳統外交政策的狡猾。他的二兒子基尼?布萊爾為他開脫說:“爸爸,您知道,諾斯勳爵就是那個讓我們丟失了美國的英國首相。無論您犯多少錯誤,都不會比那個錯誤更糟。”曆史的轉折就是從那時開始的。諾斯首相因美國獨立而下台,從此英國和美國的政治交往換了位置。布萊爾是諾斯遺產的繼承者,他隻能甘做美國的小夥計。利益驅使他這樣做,曆史牽引他這樣做,文化潛能推動著他這樣做。
英帝國“日落”於美國,英美兩帝國在21世紀在帝國問題上進一步聯係在一起。“新帝國主義論”首先由英國布萊爾首相的外交政策高級顧問羅伯特?庫珀提出來。他的基本觀點是,作為後現代國家典型的西方大國,英美兩國應習慣於雙重標準的理念,可以不必遵循國際法,不必經過聯合國授權,而且可以用先發製人的武力攻擊,作為與其他國家交往的必要手段。庫珀的理念來源於歐洲社會民主黨主政時期發動的、未經聯合國授權攻擊科索沃的“人權帝國主義”。
布什政府是這種理念的繼承者。“9?11”一周年後,布什稱:“我們將在每一大陸上通過鼓勵自由和開放的社會來擴展和平。”布什式的“新帝國主義論”就是以先發製人、欺騙等一切武力或非武力手段,推行西方民主政治製度的“價值帝國主義”。美國的霸權是全球的霸權,自由、民主的價值口號,難改其擴張的本性。它與舊式帝國主義在擴張問題上,沒有本質的區別。
英國與美國在文化上是相通的,在西方文明類型中是最接近、關係最密切的。英國與美國雖然和其他西方國家同屬西方文明,但區別還是明顯的,如法國、德國,就與英美關係不同。美國人總感到法國人不好交往。布熱津斯基在卡特總統招待鄧小平的晚宴上說,中國人與法國人有一點是相同的:都認為自己的文明優於其他所有國家。鄧小平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們可以這樣說,在東亞,中國的飯菜最好;在歐洲,法國的飯菜最好。這種在宴會上“言因時而發”的飲食文化的回答,確實恰到好處,但從中也看到了美國文化與法國文化的區別。至少可以說,在布熱津斯基的眼裏,法國文明與美國文明是有隔閡的。這種文化的潛在力量,經常見之於兩國的政治交往之中。至於作為前英國殖民地的美國,同前宗主國的英國,雖然在今天換了位置,其文化基因仍深深把它們聯係在一起。
三、交往鑄造城市
城市是文明交往更具體、更微觀、更生動的個案分析和比較研究的單位。
民族不是曆史的唯一主體,現代民族國家也不是唯一分析文明交往的基本單位。
現代化、全球化這樣宏觀的問題,需要有更多樣、更細致的研究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