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3 / 3)

鄭衛妖玩(26),來雜陳些(27)。

《激楚》之結(28),獨秀先些(29)。

【注釋】

(1)肴:葷菜。羞:珍饈,各種精美食品。未通:未上遍。

(2)女樂:表演歌舞的女子樂隊。羅:排列。

(3)陳:陳設。按鼓:擊鼓。

(4)造:製作。

(5)《涉江》《采菱》:楚地歌舞曲名。

(6)發:唱起。《揚荷》:楚曲。

(7)酡:醉後臉色發出紅潤的顏色。

(8)娭光:戲逗的目光。娭,同“嬉”。眇視:含情斜視。

(9)目:眼睛。曾波:即層波,指兩眼水汪汪如層層波紋蕩漾。

(10)被:披。文:綺繡花紋。纖:指輕柔的衣衫。

(11)曼:細長柔美。鬋:鬢發。

(12)豔:豔麗。陸離:光彩奪目。

(13)齊容:一樣的穿著打扮。

(14)鄭舞:鄭國的地方樂舞。

(15)衽:衣襟。交竿:交叉的竹竿。形容舞女起舞時相互交錯之狀。

(16)撫案:收住手按在胸前。下:退場。

(17)搷:猛力敲擊。

(18)震驚:震動。

(19)發:發聲歌唱。《激楚》:楚國舞曲名,據稱其聲調激昂高亢。

(20)吳歈:吳國歌曲。蔡謳:蔡國歌曲。

(21)大呂:曲調名。古代音樂將調高分為十二律,其第四稱為“大呂”。

(22)士女:男女。

(23)亂:位次混亂。

(24)放:解下。陳:放置。組:帶子。纓:係帽的帶子。

(25)班:指座位次序。一說班同“斑”,指色彩斑駁。相紛:互相雜錯紛亂。

(26)鄭、衛:國名。妖玩:指新奇的玩意兒,即表演雜耍兒雜技之類。

(27)雜陳:指交互獻藝,表演。

(28)結:結尾,尾聲。

(29)秀:優秀。先:占先,超群。

【點評】

此節寫楚宮廷的歌舞場麵,極具條理而生動傳神。

始以緩筆寫女樂羅列,鍾鼓備陳,初試歌喉;繼寫美女微醺醉眼迷離,交相起舞;接著寫洪鍾大呂齊作,竽瑟狂會,宮廷震驚,達到高潮;最後竟至士女雜坐,衣帽亂陳,無複禮儀可言。寫如醉如癡的狂歡場麵,令人如耳聞目睹。

清陳本禮《屈賦精義》引何義門嚐雲:“(《招魂》)前半極其險怪,後半極其綺靡,真亦絕世奇文也。後人縱極鋪張,無此種藻麗矣。要不免綴拾其菁華耳,不過逐段鋪排耳。而詞句之工,文采之富,姿態之豔,已備於此矣。”

琨蔽象躟(1),有六博些(2)。

分曹並進(3),遒相迫些(4)。

成梟而牟(5),呼五白些(6)。

晉製犀比(7),費白日些(8)。

鏗鍾搖虡(9),揳梓瑟些(10)。

娛酒不廢(11),沈日夜些(12)。

蘭膏明燭,華鐙錯些(13)。

結撰至思(14),蘭芳假些(15)。

人有所極(16),同心賦些(17)。

酎飲盡歡(18),樂先故些(19)。

魂兮歸來!反故居些!

【注釋】

(1)琨蔽:用玉裝飾的籌碼。象躟:象牙所作的棋子。

(2)六博:古代的一種棋戲名。

(3)分曹:指玩棋時各為一方。並進:指二人競相走棋,進攻對方。

(4)遒:急。相迫:逼迫對方不放鬆。

(5)成梟:棋戲中先到達目的地的棋子。牟:“侔”之借字,相等。此指玩棋雙方,勢均力敵。

(6)呼五白:指玩棋賭勝負時高聲唱呼勝采。五白:最能得勝算的采頭。

(7)晉:國名。犀比:犀牛角製的帶鉤,這裏指用作賭注。

(8)費白日:指在玩棋賭勝中耗費許多時光。

(9)鏗:撞擊。虡:掛鍾的木架。此言因猛力撞鍾而使鍾架搖動。

(10)揳:彈奏。梓瑟:梓木製成的瑟。

(11)不廢:不停止。

(12)沈:同“沉”,沉溺。

(13)華鐙:彩燈。鐙:古燈字。錯:同“措”,安置。

(14)結撰:構思寫作。至思:盡心思考。

(15)蘭芳:蘭花的芳香,此借指美麗的詞藻。假:借助。此指借助美麗的詞藻,以撰寫出篇章。

(16)極:至極,指極其用心思。

(17)賦:指詠詩。

(18)酎飲:飲醇酒。

(19)樂先故:連祖先也一並歡樂。

【點評】

自“高堂邃宇”至此節末為招魂詞之後半部分,前半部主要以渲染四方險惡之境,來勸阻靈魂勿滯留在外,遠去他方;此後半部分則主要從楚宮廷之豪華、富麗,生活享受之舒適、快樂,誘使亡魂快快歸返故居。一阻一誘,以達到在設想中使“魂兮歸來”之目的。而這兩部分的共同特色,就是鋪張手法的運用。劉勰在《文心雕龍·詮賦》篇中雲:“賦者,鋪也;鋪采摛文,體物寫誌也。”用此來衡量《招魂》,它已體現了這一特點,從文體上說,無疑已開漢大賦之先河。

鋪陳寫物,是對客觀事物按類做窮形盡相的描寫,周詳而完備,可以逞才情,造氣勢,文風富麗,詳贍可觀。但也極易造成辭藻上的堆砌,結構上的呆板。而詩人在運用這一手法時,卻能別開生麵,獨具匠心。如上文對楚國宮廷的描寫,雖一一按類鋪排,但作者卻善於移步換形,做必要的穿插接榫,使之層層相銜,靈動多變。如在起始一節寫高堂邃宇,層台累榭,忽又借其臨山之勢,轉入對自然風光的點染。下文則以“經堂入奧”為過渡,寫內室陳設之豪華,複以“蘭膏明燭”為轉折,引入對侍女滿堂的寫真。下麵寫離宮別館之華麗,而兼及對周圍荷池戶樹之美的刻畫;在緊接華宴美食的鋪排描寫之後,則又通過“肴羞未通,女樂羅些”一語,展開對歌舞技藝盛大場麵的描寫。由此可知,作者在鋪陳寫物時,既分頭鋪敘,又暗中過渡,使之首尾相銜,並無割裂沉悶之感。故前人曾評議說:“《招魂》序宮室女色飲食之樂,與《大招》不同。《大招》每項俱各開寫,《招魂》則首尾總是一串。其間有明落,有暗度,章法珠貫繩聯,相繹而出。其次第一層進一層,入後異采驚華,繽紛繁會,使人一往忘返矣。……通首數千言,渾如天際浮雲,自起自滅,作文之變,於斯極矣。”(蔣驥《山帶閣注楚辭》)。

亂曰(1)

獻歲發春兮汩吾南征(2),菉蹷齊葉兮白芷生(3)。

路貫廬江兮左長薄(4),倚沼畦瀛兮遙望博(5)。

青驪結駟兮齊千乘(6),懸火延起兮玄顏烝(7)。

步及驟處兮誘騁先(8),抑騖若通兮引車右還(9)。

與王趨夢兮課後先(10),君王親發兮憚青兕(11)。

【注釋】

(1)亂:樂曲尾聲,移用作詩篇結束部分。

(2)獻:進。獻歲,進入新的一年。發春:開春。汩急速的樣子。南征:南行。

(3)菉:同“綠”。蹷:水生植物。白芷:香草名。

(4)貫:穿過,通過。廬江:水名。左:江左,即江南。薄:草木叢生之地。

(5)倚:憑依。沼:池沼。畦:指一塊塊水田。瀛:水麵很大的湖泊。博:廣闊。

(6)驪:黑色馬。結:係馬駕車。駟:一車四馬。齊千乘:千乘齊發。

(7)懸火:舉起火把。延起:火光順延而起。玄顏:指黑色煙。烝:騰起,上升。

(8)步:徒步而行。及:追隨。驟:奔馳。處:停止,此形容打獵時的各種活動。誘:打獵隊伍前的引導者。騁:奔跑。

(9)抑:止住。騖:狂奔。若通:自如。右還:右轉。

(10)王:君王。趨:奔向。夢:雲夢澤,楚國境內的大湖。課後先:比試誰先誰後。

(11)發:射箭。憚:同“殫”,斃,殺死。青兕:青色犀牛。

【點評】

出於對《招魂》詩內容和主題的不同理解,前人對此詩的末節“亂曰”的解說亦頗不同。按一、從全詩結構上看,此處作為結尾的“亂辭”是與詩之前序相應的,“朕”與“吾”均為詩人自稱,屬詩人的自述之詞,與中間出於假托巫陽之口的招魂詞(正文),在主語上不同。二、“亂辭”包含三個層次,首寫詩人“南征”途中(此時詩人遠放於江南)之情景(“獻歲發春兮”至“遙望博”);次寫詩人觸景生情,追憶起當年懷王舉行圍獵時的壯觀場麵(自“獻歲發春”至“憚青兕”),這在含義上是招魂詞“內崇楚國之美”的繼續,與上文列述宮室、起居、飲食、聲色之美的用意相同,即招引亡魂歸來。“亂辭”的最後(“朱明承夜”至“哀江南”)五句,是全詩的結語,是詩人哀不能已的抒情。至於為何由詩人出麵來寫田獵,很可能是:一、田獵乃懷王生前之熱烈愛好,最能動之以心;二“與王趨夢課先後”的田獵活動,或正是往昔詩人作為近臣與王曾共有過的活動經曆。故用此一情節做結,既服務於招魂之目的,又寄寓了詩人的不勝今昔之感。

朱明承夜兮時不可以淹(1),皋蘭被徑兮斯路漸(2)。

湛湛江水兮上有楓(3),目極千裏兮傷春心。

魂兮歸來哀江南(4)!

【注釋】

(1)朱明:太陽。承夜:繼夜。言日以繼夜。淹:停留。

(2)皋蘭:水邊生的蘭草。被:覆蓋。徑:小路。斯:此,這。漸:淹沒。

(3)湛湛:水深而清。上:岸上。

(4)哀:令人哀傷。江南:指楚國。

【點評】

“朱明承夜”句,言時光流逝;“皋蘭被徑”句,悲江南路塞;“湛湛江水”二句,歎大好河山徒增傷懷;最後“哀江南”一聲長歎,則大有不勝哀思之感。證之當時楚國時事,懷王受騙入秦,生不能歸,死不得葬,頃襄繼立,昏庸有加,兵挫地削,國將不國。憂患之思,愛國之情,盡在此“長歌當哭”之一語中。

【總評】

《招魂》一詩,創意奇特,文辭奇麗,在屈作中可以與《離騷》、《天問》相鼎足,皆千古奇文也。關於屈原創作此詩之時與地,據今人湯炳正先生所考雲:“《招魂》乃屈原放逐途中,行至廬江陵陽一帶,轉南下時作。時當頃襄王三年,懷王客死於秦,‘秦歸其喪於楚,楚人皆憐之,如悲親戚。’(《史記·楚世家》)故屈原作此詩以吊之。辭外陳四方之惡,內崇楚國之美,用以寄托詩人盼望懷王魂返故都的強烈願望。因而文中所敘宮室之壯麗,飲食之豐饒,歌舞之繁盛,皆非王者不能有。在‘亂辭’中,屈原自敘其‘汩吾南證’,‘路貫廬江左長薄’,廬江在陵陽,則作《招魂》之地,殆即流放初期到達陵陽轉而南下之際。又據亂辭‘獻歲發春,汩吾南征’推測,則其時當在楚襄王三年之春,亦即楚懷王客死於秦之日。”(《楚辭今注》)此考論足資參考。關於此詩之章法結構,今人王泗原先生雲:“文章奇麗,氣魄壯偉,也正如《離騷》、《天問》。本篇結構,從‘帝告巫陽曰’至‘亂曰’之前的‘反故居些’是中心部分,設為巫陽受天帝命招懷王魂。篇首的二節與篇末‘亂曰’以下是以作者身份說話。中心部分與首尾部分形式也有區別,巫陽之辭用招魂特用的助詞‘些’,首尾的作者說話用‘兮’。第二節與亂曰第一句的‘獻歲發春兮汩吾南征’遙相聯係,章法整飭,體製別開生麵。”又論及全詩結尾雲:“魂兮歸來,意承巫陽招魂說。哀江南,就是哀楚國,江南是楚國主要地區,這裏從招懷王之魂說到哀江南,以表示哀楚國,哀楚國是《招魂》一篇的要歸。”(《楚辭校釋》)此論甚是。然我以為“哀江南”雖可指“哀楚國”,而其含義與感情色彩容或仍有差別。江南,側重於指祖國大地、大好河山、吾土吾民,與《哀郢》詩中所謂“哀州土之平樂兮,悲江介之遺風”相近,所表達出的愛家國、戀故土的情思更為素樸、廣大、深沉。現代詩人艾青於抗敵救亡之時,曾寫有名句雲:“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著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此正與千古之上“哀江南”一語表達著同一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