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3 / 3)

(3)願及:欲趁著。未暮:喻年尚未老。林雲銘《楚辭燈》雲:“為安命居蔽而徑撇下乎?又願趁此時光,未至纁黃,尚有可為,所以狐疑。”

(4)煢煢:孤單的樣子。

(5)故:故跡。王夫之《楚辭通釋》:“故,故跡也。謂憤世沉江,彭鹹之故事。”

七、惜往日

《惜往日》是屈原臨淵自沉前的一篇述誌詩。“惜往日”,即痛惜往日的時光。往日,主要指詩人於懷王朝任左徒時的一段政治經曆。據史載,屈原初始頗獲楚王信任,“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同時,為了更有效地抵抗強秦的侵犯,挽救楚國日益衰落的國勢,他力主變法圖強,刷新政治,以振興楚國。但就在他積極從事建立新法,起草“憲令”,勵精圖治的時候,卻遭到了朝中一群保守勢力的代表、舊貴族權貴們的強烈反對。他們暗進讒言,離間楚王與屈原的關係,並最終使“王怒而疏屈平(原)”。從而屈原蒙冤被逐出朝廷,也斷送了楚國一次轉變國運的機會。此後,直至頃襄王朝,屈原再放,楚國兵挫地削,國運日蹙,已到了危亡無日的地步。屈原所追憶和深感痛惜的,正是楚國和他自身所遭遇的這段曆史。在詩篇中,詩人通過對往事的追憶,再一次申訴了自己的“美政”理想和力主建立法度、反對“心治”的政治主張。並臨終誠懇陳辭,說“背法度而心治”,就會像乘馬無轡、行舟無楫一樣的危險;說他死可不顧,所擔心的乃是國家的未來,“恐禍殃之有再”。全詩情悲意切,表現了屈原至死不渝的愛國之情。

惜往日之曾信兮(1),受命詔以昭時(2)。

奉先功以照下兮(3),明法度之嫌疑(4)。

國富強而法立兮,屬貞臣而日娭(5)。

秘密事之載心兮(6),雖過失猶弗治(7)。

【注釋】

(1)惜:痛惜,惋惜。往日:指屈原早年在懷王朝任左徒時日。信:指被信用。

(2)受:稟受,接受。命詔:君王的命令、詔書。昭時:使時政清明。

(3)先功:前代君王的功業。照下:光照下民,即改善民生。

(4)明:澄清,判明。嫌疑:指疑惑不明的地方。

(5)屬:交付給。貞臣:忠誠正直之臣,此屈原自指。娭:同“嬉”。日娭,每天都很快樂。此指君王信用忠貞之臣治國,從而得享安逸快樂。

(6)秘密事:國家機密之事,此指屈原曾參與變法,起草“憲令”等事。載心:藏於心裏,即不外傳,不泄密。

(7)過失:指在治政時偶有過錯或不當。弗治:不加罪責。

【點評】

此是一段追昔憶往的文字。司馬遷《史記·屈原列傳》中曾記載屈原早年曾“為楚懷王左徒。博聞強誌,明於治亂,嫻於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又謂“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雲雲,這裏所憶的正是這樣一段史實,可以互相印證。

“惜往日”三字,有不勝撫今追昔之感。“所惜者往日,所恨者今日也。曾信,曾見信於君也。”(清丁萌《楚辭評注》)“奉先功”,舊注雲“承宣祖業”(王逸)、“謂先君之功烈”(朱熹)、“謂先王之功令”(王夫之)等等,均未能揭示出具體所指何祖何君何王。惟近人譚介甫雲:“奉先功句,大約追溯到吳起輔悼王變法和宣、威二王的昌盛。”(《屈賦新編》)此說甚是。據曆史記載,在屈原之前,楚史上曾有過一次著名的變法圖強活動,即楚悼王時的吳起變法。“楚悼王素聞起賢,至則相楚。明法審令……諸侯患楚之強。”(《史記·吳起列傳》)“吳起為楚悼王立法,……定楚國之政,兵震天下,威服諸侯。”(《史記·範睢蔡澤列傳》)此次變法因受舊貴族的反對,吳起被害,以失敗而告終。懷王朝,屈原再度變法,所謂“奉先功”,當正指此。

心純厖而不泄兮(1),遭讒人而嫉之。

君含怒而待臣兮,不清澈其然否(2)。

蔽晦君之聰明兮(3),虛惑誤又以欺(4)。

弗參驗以考實兮(5),遠遷臣而弗思(6)。

信讒諛之溷濁兮,盛氣誌而過之(7)。

【注釋】

(1)純厖:誠實敦厚。不泄:指不肯泄露國家機密。

(2)清澈:作動詞,猶澄清。然否:是與非。

(3)蔽:遮蔽。晦:昏暗,作動詞。此句是說使君之聰明受到蒙蔽。

(4)虛:虛妄不實之言。惑:蠱惑,迷惑。誤:誤導。又以欺:猶言更進一步公開欺騙。

(5)參驗:多方驗證。考實:考證核實。

(6)遷:放逐。弗思:不動腦子,即不知辨認是非。

(7)盛氣誌:負氣大怒。過:責罰。

【點評】

此段言說由見信於王而至遭讒被逐之緣由。“不泄”,遭讒,君怒雲雲,正可與史傳中“奪稿”一段文字相參證。“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原屬草稿未定,上官大夫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曰:‘王使屈平為令,眾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以為非我莫能為也。’王怒而疏屈平。”(《史記·屈原列傳》)錢澄之釋“含怒”句雲:“曰含怒,君怒而原猶不知也。含怒以待,則事事皆可怒矣,先入之言惑之也。”(《屈詁》)陳本禮雲:“清澈,省察也。此中虛實然否,清澈立見,無如含怒在先,一切不為之省察矣。”(《屈辭精義》)所釋頗通透。據史傳,朝中奸人先以“平伐其功”之讒言激怒懷王,令懷王先對屈原懷有成見,失去冷靜頭腦,從而得售其奸。既使屈原獲罪,又使改革圖新之國家大業毀於一旦。奸人之狡黠之處在此,屈原之大傷心處亦在此。清林雲銘評述此段文字說:“溷濁,猶言糊塗,與清澈相反。此輩有何識見,純是虛惑,偏要信也。……以上敘懷王信讒放己於外,把富強法立之業,忽然中廢,所以可惜。”(《楚辭燈》)。

何貞臣之無罪兮,被離謗而見尤(1)?

慚光景之誠信兮(2),身幽隱而備之(3)。

臨沅湘之玄淵兮(4),遂自忍而沈流?(5)。

卒沒身而絕名兮,惜壅君之不昭(6)君無度而弗察兮(7),使芳草為藪幽(8)。

焉舒情而抽信兮(9),恬死亡而不聊(10)。

獨鄣壅而蔽隱兮(11),使貞臣而無由(12)。

【注釋】

(1)被:遭逢。離:同“罹”,遭受。按“被離”二字同義而聯用。謗:誹謗,詆毀。見尤:被加之罪。

(2)光景:指日月天光。誠信:光明磊落,誠信無欺。此比喻自己一生的行事,如日月照天,忠貞無私。“慚”,是反詞。汪瑗《楚辭集解》:“慚,愧也。無罪見尤,固被讒人所害,然而光景誠信,屈子可形不愧影,寢不愧衾矣。顧以為慚者,正不慚也,正所以慚小人也。”

(3)幽隱:指被放後身處荒野。備之:指備嚐悲苦。

(4)玄淵:深淵。

(5)自忍:自己強忍著痛苦。沈流:投水自盡。

(6)壅君:昏暗之君。不昭:不明,不省察。

(7)無度:無是非尺度。弗察:不能明察善惡。

(8)藪幽:雜草叢生的荒僻之處。

(9)焉:安能。舒情:舒發出心中的情愫。抽信:表示出自己內心的忠信。

(10)恬:安然。不聊:指不苟且偷生。

(11)鄣:同“障”。鄣壅、蔽隱:皆指君王昏暗不明。

(12)無由:無路可行。

【點評】

“臨沅湘”四句,有人認為係對屈原之死的敘述與悼念語,故曾疑《惜往日》一篇為偽作,非屈子文,乃後人悼念屈原之辭。按這裏需要根據上下文來體認語氣。明汪瑗《楚辭集解》雲:“此章承上,言己無罪見尤,誠可忿恚,遂欲臨淵而沉,不立於惡人之朝,終亦喪身滅名而已矣。壅君不明情冤,無與之伸者,則死又何益哉?”近人薑亮夫亦謂“此四句乃猶豫不決之詞也。諸家皆以為陳述者,誤矣。言餘臨於沅湘之水,視其玄淵,悲從中來,豈遂自忍而沈諸流乎?”(《屈原賦校注》)湯炳正亦謂“以上四句為擬想之辭,謂己死不足惜,可惜受蒙蔽的君主永無清醒之日。故下文乃以史實曉其君。”(《楚辭今注》)又陳子展譯此四句為“麵對沅水、湘水的深淵啊,就自己忍心去投流水自沉?結果隻是身死而名滅啊,痛惜被蒙蔽了的君王不明!”(《楚辭直解》)按從上下文義與語氣看,此處乃詩人設想感慨之詞,並不能成為非屈原所作之佐證。

聞百裏之為虜兮(1),伊尹烹於庖廚(2)。

呂望屠於朝歌兮(3),寧戚歌而飯牛(4)。

不逢湯武與桓繆兮(5),世孰雲而知之?

【注釋】

(1)百裏:人名,即百裏奚,原為虞國人,曾被晉所俘虜,後又流亡至楚。秦穆公聞其賢,贖為秦大夫。

(2)伊尹:名摯,曾做廚役,後被商湯任為相,助湯滅夏桀。

(3)呂望:姓薑,一名呂尚,早年曾為屠夫,遇周文王任為太師。朝歌:地名,在今河南境。

(4)寧戚:衛人,曾做商賈,在齊暮宿喂牛,擊牛角而歌,被齊桓公聽見,認為非平常人,任為客卿。

(5)湯、武、桓、繆:即商湯、周武王、齊桓公、秦繆(同“穆”)公,皆為曆史上能知人善任、舉用賢才治國,而成就大業的君王。

【點評】

此六句是與上節對照而來。上言壅君之下,貞臣無路可行;此則言聖君治下,野無遺賢。明汪瑗《楚辭集解》:“古賢聖之才德,非遇賢聖之君,舉而用之,則四人者不過烹屠商虜之賤耳。誰謂世俗之溷濁能知之也哉?慨想人之遭遇,以見己之不逢時也。傷今思古,其誌亦可怨矣。”

吳信讒而弗味兮(1),子胥死而後憂(2)。

介子忠而立枯兮(3),文君寤而追求。

封介山而為之禁兮(4),報大德之優遊(5)。

思久故之親身兮(6),因縞素而哭之(7)。

【注釋】

(1)吳:此指春秋時吳王夫差,曾聽信讒言,逼死貞臣子胥。弗味:不能體味,即不能深知子胥之忠心。

(2)子胥:即伍子胥,名員,曾輔吳王興吳破楚,後不同意越國求和,遭讒言,被吳王賜死。後憂:後來招致亡國之憂。史載吳王未聽子胥滅越的勸諫,最後吳反被越國所滅。

(3)介子,即介子推,春秋時晉國人,曾隨從晉文公流亡國外。文公複位後,遍賞隨從,而遺忘介子推。介子推逃往山林隱居。文公省悟後,追而求之,子推不肯出。文公於是放火燒林,子推抱樹被焚而死。枯:指被燒焦而死。

(4)介山:原名綿上山,因介子推隱居此山,故改稱介山。禁:禁地。子推死後,文公以綿上之田封為子推祭田,成為不可侵占的禁地。

(5)報大德:報答大的恩德。相傳子推隨文公流亡時,因缺糧,子推曾割腿上肉給文公吃。優遊:豐厚。

(6)久故:故舊,往日曾長久相處的人。親身:不離身之左右,相處親密的人。

(7)縞素:白色的喪服。此指介子推死後,文公對他素服哭祭,以表悼念。

【點評】

關於此節之含義,汪瑗曾解釋說:“此章引子胥事,見無罪而見殺;引介子事,見有功而不賞,不得如上四人之遭逢也。嗚呼!子胥死而夫差猶悔之,介子枯而文公猶報之,乃若一遭放逐,而懷王竟弗後憂,竟弗思久故之親身。明法之功反為讒人之媒,日嬉之樂反為盛氣之怒,此又屈原之不得如二子之遭逢,所以慨想之深也。二子可謂不幸中之幸,而原則不幸中之尤不幸者也。”(《楚辭集解》)而清屈複對此還有另一層之解釋:“引古人之能用貞臣,不能用貞臣者與報貞臣者,以惜君之弗察也。言外有他日思我已晚之意。”(《楚辭新注》)從詩中“死而後憂”、“寤而追求”等語來看,屈複之說似更接近詩人原意。

或忠信而死節兮(1),或謾而不疑(2);弗省察而按實兮(3),聽讒人之虛詞(4)。

芳與澤其雜糅兮(5),孰申旦而別之(6);何芳草之早殀兮(7),微霜降而下戒(8)。

諒聰不明而蔽壅兮(9),使讒諛而日得(10)。

自前世之嫉賢兮,謂蕙若其不可佩(11)。

妒佳冶之芬芳兮(12),嫫母姣而自好(13)。

雖有西施之美容兮(14),讒妒入以自代(15)。

【注釋】

(1)或:或者是。死節:守節而死。

(2)漫:欺詐。不疑:不被懷疑。

(3)按實:核實情況。

(4)虛詞:虛構之詞,假話。

(5)芳:芳香,喻高潔。澤:腐臭。前有注。雜糅:混雜在一起。

(6)申旦:分明的意思。別之:辨別清楚。

(7)早殀:早死。

(8)微霜:初霜。下戒:一本作“不戒”,當從。不戒,未曾警惕,戒備。此指讒言初起時,未能早加戒備。故下文又說“讒諛日得”。

(9)諒:料想,想必。

(10)日得:日益得逞。

(11)蕙若:蕙草、杜若,皆香草名。

(12)佳冶:美女。

(13)嫫母:古傳說中的醜女。姣而自好:自以為美。

(14)西施:越國有名的美女。

(15)自代:自我取代。指靠讒妒得寵,使自己取得美女的位置。

【點評】

以上主要揭露讒言之誤國,兼論奸佞混淆美醜之伎倆。

願陳情以白行兮(1),得罪過之不意(2)。

情冤見之日明兮(3),如列宿之錯置(4)。

乘騏驥而馳騁兮(5),無轡銜而自載(6)。

乘氾泭以下流兮(7),無舟楫而自備(8)。

背法度而心治兮(9),辟與此其無異(10)。

【注釋】

(1)陳情:陳述衷情。白行:表白行為無錯。

(2)之:而。不意:出於意外。

(3)情:實情。冤:冤屈。日明:逐日而明,即一天比一天更見分明。

(4)列宿:眾星。錯置:錯,通“措”。措置,排列。因眾星在天上的排列位置不變,故喻明白無誤。猶言明擺著,有目共睹的意思。

(5)騏驥:駿馬。馳騁:快速急行。

(6)轡銜:轡,馬籠頭。銜,馬嚼子。二者均為勒馬之具。自載:自我駕乘。

(7)氾:同“泛”,漂浮。泭:木筏。下流:順流而下。

(8)舟楫:船槳。自備:指不備船槳而行船。

(9)心治:憑心而治,即以私意代替法。

(10)辟:同“譬”,比喻。

【點評】

倡導法治,反對“心治”,是屈原主要政治主張。其目的就是要限製和打擊舊貴族的特權和胡作非為。這裏以乘馬、泛舟喻治國,以轡銜、舟楫喻法度,揭示了“背法度而心治”對於國家的危險性。清錢澄之評雲:“身廢且死,而猶眷眷國事,極言法度之不可背,原之自命在此,其忤時亦在此。”(《屈詁》)所論極是。

寧溘死而流亡兮(1),恐禍殃之有再(2);不畢辭而赴淵兮(3),惜壅君之不識(4)。

【注釋】

(1):忽然。溘死:驟然死去。流亡:靈魂失散。

(2)有再:有第二次。指再次遭禍。

(3)不畢辭:話尚未說完。赴淵:投水。

(4)不識:不覺悟。

【點評】

“恐禍殃之有再”舊有兩解,一指屈原恐自身再次遭禍;一指屈原擔憂君國再遭禍殃。從屈原此時本身的處境(已遭流放,並決心赴死),以及屈原的一貫思想與詩中的上下文來看,“有再”,當指對國家前途的擔憂。按屈原曆懷、襄兩朝,輔佐懷王時,草憲令不成,立法圖強失敗,故國弱兵敗,並有懷王客死於秦之大禍殃。今頃襄王朝,更任心而行,積弱更甚,國之前途,不堪設想,故雲“恐禍殃之有再”。“禍殃有再,為頃襄懼也。”(清陳本禮《屈辭精義》)。

【總評】

此詩是屈原於頃襄王朝,被放江南時所作,時間當更在《懷沙》之後,從詩中“臨沅湘之深淵”,“不畢辭而赴淵”等語來看,已屬臨死絕筆。全詩痛往傷今之情溢於言表,然其要旨乃是一篇臨終述誌之作。起首一大段,先言在懷王時,見信受命,立法度,圖富強,惜中途遭讒被廢,功業未成。後尾更申述“背法度而心治”的危險性而為頻發的國難擔憂。錢澄之雲:“《惜往日》者,思往日王之見任而使造為憲令也。始曰‘明法度之嫌疑’,終曰‘背法度而心治’,原一生學術在此矣。楚能卒用之,必且大治;而為上官所讒,中廢其事,為可惜也。原之惜非惜己身之不見用,惜己功之不成也。”(《屈詁》)。

八、橘頌

“橘”是長江流域楚地的特產,“頌”是歌頌或頌讚的意思。從文體說,這是一首詠物詩。它以擬人化的手法,對橘樹斑斕奪目的外表和堅定不移的美質作了熱情的歌頌,認為它可以作為自己的師表,實際上是詩人對高尚人格的肯定和歌頌,也是詩人對自己理想的抒寫。根據《橘頌》所寫內容比較單一,篇幅短小,以四言形式為主,風格明快,情感樂觀來看,應是屬於詩人的早期作品。屈原在詩中首先讚美橘樹是天地間的“嘉”樹,“嘉”在何處呢?

那就是“受命不遷”,“深固難徙”,它生長在“南國”,就紮根於自己的故土,難以再把它移栽到別處去。據傳說,橘生於南方而不能移栽,過淮河就變為枳,而失味。顯然,這裏寄托了詩人自己眷戀故國鄉土的情懷。不僅如此,詩人還接著讚頌了橘樹有“廓其無求”(心懷廣大,沒有世俗的追求)、“蘇世獨立,橫而不流”(清醒地獨立於世上,絕不隨同流俗)和“秉德無私”(堅持美德,毫無私念)等各種美質,因而詩人表示要以橘樹作為良師益友和學習的榜樣。很明顯,詩人是把橘樹作為一種高尚人格的象征,把橘樹的某些特質和詩人自己的品格、理想結合起來,寄自己的情誌胸懷於橘樹的形象之中,詩人頌橘也正是自頌。這首詩立意高遠,構思巧妙,語言優美,對後世詠物詩很有影響。

後皇嘉樹(1),橘徠服兮(2)。

受命不遷(3),生南國兮。

深固難徙(4),更壹誌兮(5)。

【注釋】

(1)後:後土,地神。皇:皇天。後皇,此指天地造化。嘉:佳美。

(2)徠:同“來”,生來。服:適應。此指它生來就習慣於所生長的水土。橘為江南特產,相傳過了淮河,就變為果實苦澀的“枳”。

(3)受命:接受上天的稟賦。不遷:指不能移栽。

(4)深固:紮根深固。難徙:難以移動,指本性不改。

(5)更:愈加。壹誌:誌向專。

【點評】

詩以讚稱橘為“嘉樹”開端,而“嘉”在什麼地方呢?

這正好為鋪寫全詩開啟了文思,鋪墊了文路。這一開篇,貌似平平,實含有很高的詩藝技巧。

詩人首先讚頌的是橘的“受命不遷”,“深固難徙”。

清代錢澄之解釋說:“受命不遷,得之於天也;深固難徙,存乎誌也,惟有誌乃能承天。”(《莊屈合詁》)即是說橘生於江南,不可遷徙,乃是它受命於天的固有美質和本性;而紮根深厚,不可移易,則又是它守誌堅毅的結果。這裏的意思正可與詩人在長詩《離騷》中的自敘“餘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相比讀。作者在這裏表麵上在詠橘、頌橘,實際上在托物自況,借橘抒發了自己的宗國之情和鄉土之戀,並為自己生於楚、長於楚,義不容去國的思想,立下宏誌美範。

綠葉素榮(1),紛其可喜兮(2)。

曾枝剡棘(3),圓果摶兮(4)。

青黃雜糅(5),文章爛兮(6)。

精色內白(7),類任道兮(8)。

紛縕宜修(9),姱而不醜兮(10)。

【注釋】

(1)素:白色;純潔。榮:花。

(2)紛:繁茂的樣子。

(3)曾:同“層”,重重疊疊。剡棘:尖利的刺。

(4)摶:圓實飽滿的樣子。

(5)糅:錯雜。

(6)文章:花紋。爛:斑斕鮮明。

(7)精:同“躍”,赤黃色。內白:純白色的果肉。

(8)類:類似,好像。任道:擔當道義。此謂橘外美內潔,猶如有道君子一樣,可以擔當道義重任。

(9)紛縕:枝繁葉茂的樣子。宜修:長而得體。修,長而美。

(10)姱:美好。醜:類。不醜:與一般樹不同。

【點評】

此節全力詠橘,讚頌橘樹葉綠花潔,枝茂果圓,內外修美,文采斑斕,即從花葉、枝幹、果實等內外各個方麵描寫橘樹,說它是那麼美好而不同於凡俗。從文字所描摹看,確頗符合橘之物象,是在詠物,然細繹所詠讚的方方麵麵,實乃語含雙關,有詩人自己的形象在,即充滿了對內美外修之人格的讚頌和自矜自許。

嗟爾幼誌(1),有以異兮;獨立不遷,豈不可喜兮?

深固難徙,廓其無求兮(2);蘇世獨立(3),橫而不流兮(4)。

閉心自慎(5),終不失過兮;秉德無私(6),參天地兮(7)。

【注釋】

(1)嗟:讚美詞。爾:你,指橘,亦托物喻人,借指詩人自己。幼誌:幼年的誌向。

(2)廓:寬廣,豁達。無求:沒有其他追求,指無私欲。

(3)蘇:清醒。蘇世獨立:獨醒於世,不同於凡俗,有“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意思。

(4)橫:指橫空出世,磊落不群。不流:不隨波逐流。

(5)閉心自慎:息心守誌,自存謹慎。

(6)秉:保持。

(7)參:同“叁”。參天地:與天地並列的意思。古人認為天地是無私的,故有德之人,可以與天地相匹配、相比美。

【點評】

此節結合頌橘,而意在明誌,其主要落點在借橘的某些自然本性特征來彰顯節操,頌揚一種“無求”、“不流”和“秉德無私”的高尚品格。故此節可與詩人他篇的有關詩句參讀,如“忽馳騖以追逐兮,非餘心之所急”(《離騷》)即“廓其無求”;“鷙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圓之能周兮,夫孰異道而相安”(同上),即“蘇世獨立,橫而不流”;“民生各有所樂兮,餘獨好修以為常”(同上),即“閉心自慎,終不失過”。林雲銘《楚辭燈》雲:“看來兩段中,句句是頌橘,句句不是頌橘,但見原與橘分不得是一是二,彼此互映,有鏡花水月之妙。”此節以橘自況,借物言誌,托物寄情,渾然一體,比上一節更明顯,更深入一步。又此節以“嗟爾”感歎語領起,又用“豈不”反問語、“終不”肯定語穿插,從而增加了深厚的感情色彩。

願歲並謝(1),與長友兮(2)。

淑離不淫(3),梗其有理兮(4)。

年歲雖少,可師長兮。

行比伯夷(5),置以為象兮(6)。

【注釋】

(1)並:一起。謝:消損,流逝。

(2)長友:長做朋友,此是說“己年雖與歲月俱逝,願長與橘為友”(洪興祖《楚辭補注》),即終身為友的意思。

(3)淑離:端莊美麗。離,通“麗”。不淫:不放縱。

(4)梗:堅強、耿直。理:紋理,比喻行止有道,不亂來。

(5)伯夷:人名,武王伐紂滅了商王朝,建立了周朝,伯夷謹守氣節,寧可餓死在首陽山也不食周粟。

(6)置:設置,樹立。象:榜樣,典範。

【點評】

先說“長友”,繼說“可師”,尊敬之情遞增,以示守節之心更堅。最後提出以伯夷為榜樣,以礪己誌,不僅有鄉土情懷,更有以死報國之信念,“伯夷餓死,亦以獨立不遷,為誌者也。”(錢澄之《屈詁》)。

【總評】

按《橘頌》一詩作於詩人的青少年時代,是現存屈原作品中最早的一篇,同時也是一篇重要的明誌之作。林庚先生曾對它做了這樣的評論:“《橘頌》所說的‘蘇世獨立’,王逸注:‘蘇,寤也。’這醒覺精神所以正如一股清麗的山泉便發為《離騷》的長江大河。《橘頌》說‘嗟爾幼誌,有以異兮。’又說:‘年歲雖少可師長兮。’《橘頌》因此更使人相信其為少年時期的作品。其實這少年非特是一個時期,而且正是永久的精神。《涉江》說:‘餘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屈原的精神終身都是少年的,那便是一種純潔的向往,一種清醒的信念。《楚辭》因此永遠帶著年青人的生命成為詩壇崇高的典式。”(《詩人屈原及其作品研究:〈說橘頌〉》)按《橘頌》的重要意義,正在於它表達了詩人初始的,也是一生的向往,如最為人所感動的那種思鄉戀土的愛國情結,廓其無求的無私品德,橫而不流的人格保持,閉心自慎的好修精神,一直貫穿了他的一生,也幾乎滲透到詩人一生的作品之中。

另外《橘頌》這首詩也是中國詩史上出現最早也最為成功的一首詠物詩。講詠物詩,有“不即不離”的說法。

詠物,以所詠之物為對象,要與所詠之物相切合,即所謂“不離”。但又不能局限於所詠之物,要借物見誌,以物詠懷,即所謂“不即”。本詩借物自喻,正做到了這一點。詩中“受命不遷”一語,是全詩的主旋律,不遷於誌,不流於俗,不離於國,“橘之可頌在此,原之以橘自擬亦在此”(錢澄之《屈詁》)。從詩史上講,此詩亦開我國詠物體詩之先河。

九、悲回風

《悲回風》一詩首句謂“悲回風之搖蕙兮,心冤結而內傷。”標題取此。回風,即摧折草木的旋風,用以比喻惡勢力,全詩敘寫了朝廷群小對自己的迫害。《悲回風》的具體寫作時間難以確定,但從詩中“歲忽忽其若頹兮,時亦冉冉而將至。蘋蘅槁而節離兮,芳已歇而不比”的詩句看,詩人屈原此時當已接近衰老之年。蔣驥《山帶閣注楚辭》認為作於屈原自沉汨羅的前一年秋天,其說近是。此篇與《九章》中其他篇章不同的是通篇抒情而很少敘事。

其感情的基調是悲怨、孤獨、彷徨。詩以獨白的口吻,感時傷物,由物及人。詩中又多用雙聲疊韻聯綿詞如“仿佛”、“惆悵”、“相羊”,以及“愁鬱鬱”、“居戚戚”、“穆眇眇”、“邈漫漫”、“縹綿綿”、“翩冥冥”等等,極大地增強了節奏感和語言表現力。後世宋玉的《九辯》一詩在抒情藝術上正是對此有所師承的。

悲回風之搖蕙兮(1),心冤結而內傷(2)。

物有微而隕性兮(3),聲有隱而先倡(4)。

夫何彭鹹之造思兮(5),暨誌介而不忘(6)!

萬變其情豈可蓋兮(7),孰虛偽之可長(8)!

【注釋】

(1)回風:旋風。搖:搖動,摧殘的意思。

(2)冤結:冤情填胸,鬱結不散。

(3)物:指蕙草。微:指蕙草本性微弱,難擋風寒。隕:落,凋零。性:通“生”,生命。

(4)聲:指風聲。隱:指起於無形,令人不覺。先倡:指肅殺之秋的先導。此以風摧蕙草,喻讒人殘害賢良。

(5)彭鹹:傳說殷代的賢臣。造思:追念。

(6)暨:通“及”。猶思及,想到。誌介:性情和誌向耿直堅定。不忘:令人不能忘懷。

(7)萬變其情:指讒人情意萬變,工於巧詐。蓋:掩蓋。

(8)可長:可以長久。

鳥獸鳴以號群兮(1),草苴比而不芳(2)。

魚葺鱗以自別兮(3),蛟龍隱其文章(4)。

故荼薺不同畝兮(5),蘭茝統世而自貺(8)。

【注釋】

(1)號群:呼叫同類。

(2)草苴:雜草。比:相合在一起。以上二句喻小人物以類聚,拉幫結派。

(3)葺鱗:修飾其鱗片。自別:表示自我異樣,即自我炫耀的意思。比喻小人每巧加粉飾以自我表現。

(4)蛟龍:喻賢者。隱:隱藏。文章:光彩。

(5)荼:苦菜。薺:甜菜。不同畝:不在同一地裏生長。

(6)茝:白芷,香草。幽:幽僻處。

(7)佳人:屈原自喻。永都:永保其美。都,美麗。

(8)更:經曆。統世:世世代代。貺:借為“況”,自況,自許。

眇遠誌之所及兮(1),憐浮雲之相羊(2)。

介眇誌之所惑兮(3),竊賦詩之所明(4)。

惟佳人之獨懷兮(5),折若椒以自處(6)。

曾歔欷之嗟嗟兮(7),獨隱伏而思慮(8)。

【注釋】

(1)眇:通“渺”,遙遠的樣子。遠誌:遠大的誌向。及:至。

(2)憐:可惜。相羊:同“徜徉”,徘徊無定所。二句謂我的誌向雖高遠至天,可惜隻能如浮雲般無所歸依。即不能實現,落實。

(3)介:耿介。所惑:所疑,指不能取信於人。

(4)竊:私下。明:表明。

(5)惟:發語詞。獨懷:獨抱情懷,與眾不同。

(6)折:折取。若:杜若,香草。椒:香木。自處:兀自獨處。

(7)曾:同“增”,不停地,一次又一次。歔欷:哀泣聲。嗟嗟:歎息。

(8)獨隱伏:隱居蟄伏,即孤獨地自我隱藏起來。

涕泣交而淒淒兮(1),思不眠以至曙(2)。

終長夜之曼曼兮(3),掩此哀而不去(4)。

寤從容以周流兮(5),聊逍遙以自恃(6)。

傷太息之湣憐兮(7),氣於邑而不可止(8)。

【注釋】

(1)涕泣交:涕淚縱橫。汪瑗《楚辭集解》:“自鼻出曰涕,自目出曰泣。”淒淒:悲涼哀傷。

(2)至曙:至天明。

(3)終長夜:整個長夜。曼曼:即“漫漫”,悠長。

(4)掩:抑止。不去:不能擺脫。

(5)寤:醒來,此指起床以後。從容:舒緩的樣子。周流:周遊,遊蕩。

(6)聊:姑且。自恃:自娛。

(7)太息:歎息。湣憐:憂傷哀憐。

(8)於邑:同“鬱悒”,苦悶。

糺思心以為纕兮(1),編愁苦以為膺(2)。

折若木以蔽光兮(3),隨飄風之所仍(4)。

存仿佛而不見兮(5),心踴躍其若湯(6)。

撫珮衽以案誌兮(7),超惘惘而遂行(8)。

【注釋】

(1)糺:同“糾”,糾結,糾纏。纕:佩帶。

(2)膺:指胸衣。猶今背心、兜肚之類。以上二句喻愁思纏身。

(3)若木:神話中的樹木。

(4)飄風:狂風、旋風。所仍:任憑其所為。此指不再把小人的迫害放在心上。

(5)存:存在,即現實。

(6)踴躍:猶沸騰。若湯:如沸湯。此二句屈原自述其心境,謂雖然欲把醜惡的現實仿佛看不見,但心如沸湯,卻仍難以平靜下來。

(7)撫:撫摸。珮:身上的佩飾。衽:衣襟。案誌:強按捺住內心情誌。

(8)超:同“怊”,悵恨。惘惘:迷惘的樣子。

歲曶曶其若頹兮(1),時亦冉冉而將至(2)。

薠蘅槁而節離兮(3),芳以歇而不比(4)。

憐思心之不可懲兮(5),證此言之不可聊(6)。

寧溘死而流亡兮(7),不忍此心之常愁(8)。

【注釋】

(1)歲:歲月。曶曶:即忽忽,快速而過的樣子。若頹:像物墜落,形容快速而不可止。

(2)時:時間,此指生命的期限。冉冉:漸漸。將至:將盡。

(3)薠、蘅:皆香草名。槁:幹枯。節離:枝節枯折。

(4)歇:消失。比:聚合。不比,指飄散。

(5)憐:哀憐。懲:製止。

(6)此言:指上麵所說的“存仿佛而不見”等企圖自我解除內心痛苦的話。不可聊:不可靠。

(7)溘死:忽然死去。流亡:靈飛魄散。常愁:無窮無盡的憂愁。

孤子吟而抆淚兮(1),放子出而不還(2)。

孰能思而不隱兮(3),照彭鹹之所聞(4)。

登石巒以遠望兮(5),路眇眇之默默(6)。

入景響之無應兮(7),聞省想而不可得(8)。

【注釋】

(1)孤子:即孤獨之人,屈原自比。吟:悲吟。抆:擦拭。

(2)放子:被棄逐的人,亦屈原自比。

(3)隱:暗暗傷懷。

(4)照:比照。所聞:所傳聞於世的那樣。王夫之《楚辭通釋》:“彭鹹之隱痛,其情亦然,以我例之,正與同也。”

(5)石巒:石山。

(6)眇眇:同“渺渺”,遼遠的樣子。默默:艱險的樣子。

(7)入:進入,指前進到荒野之境。景:同“影”,人影。響:聲音。無應:無回應。言其荒無人跡,與世隔絕。

(8)聞省想:耳聞、目視、心想。不可得:皆空無一物,一片空白。極言其孤寂之處境和心態。

愁鬱鬱之無快兮,居戚戚而不可解(1)。

心躎羈而不開兮(2),氣繚轉而自締(3)。

穆眇眇之無垠兮(4),莽芒芒之無儀(5)。

聲有隱而相感兮(6),物有純而不可為(7)。

【注釋】

(1)戚戚:悲淒的樣子。不可解:不能解脫。

(2)躎羈:馬韁繩和馬絡頭,此指被束縛。不開:放不開。

(3)繚轉:纏繞。締:結。指氣結不舒。

(4)穆眇眇:靜而遠的樣子。無垠:無邊無際。

(5)莽芒芒:形容曠野一片蒼茫的樣子。無儀:無形狀。指失去本應有的草木繁盛的樣子。

(6)聲有隱:聲不發出來。相感:相感應。

(7)純:純白,高潔。不可為:謂本性如此,不是故意做出來給人看的。二句為屈原的感歎語。洪興祖《楚辭補注》雲:“此言天地之大,眇眇芒芒,然聲有隱而相感者,己獨不能感君何哉?物有純不可為者,己之誌節,亦非勉強而為也。”

邈蔓蔓之不可量兮(1),縹綿綿之不可紆(2)。

愁悄悄之常悲兮(3),翩冥冥之不可娛(4)。

淩大波而流風兮(5),托彭鹹之所居(6)。

【注釋】

(1)邈:遠。蔓蔓:讀為“漫漫”,路途遙遠。不可量:無法估量,極言其遠。

(2)縹:青白色的長帶。綿綿:悠長。紆:係結在一起,即收束。此謂心神恍惚,思緒綿長不斷,不可收束。王夫之《楚辭通釋》:“縹,輕微之色,心神恍惚,若有若無,攬之無端也。”

(3)悄悄:憂愁的樣子。

(4)翩:飛來飛去。冥冥:昏暗。林雲銘《楚辭燈》:“翩,來往貌;冥冥:昏暗也。往來登望,自朝至暗,無一可樂。”

(5)淩:乘。流風:隨風。

(6)托:依托。所居:所居處。傳說彭鹹,殷賢臣,直諫君不聽,投水而死。一說彭鹹為隱居之士。

上高岩之峭岸兮(1),處雌蜺之標顛(2)。

據青冥而攄虹兮(3),遂倏忽而捫天(4)。

吸湛露之浮涼兮(5),漱凝霜之雰雰(6)。

依風穴以自息兮(7),忽傾寤以嬋媛(8)。

【注釋】

(1)峭岸:陡峭的山崖。

(2)雌蜺:虹有內外兩層,古人稱內層色彩豔麗者為雄;外層色淡者為雌,又別稱蜺。標顛:最高處。

(3)青冥:青天,太空。攄:舒展。

(4)倏忽:快速。捫:撫摸。

(5)湛露:濃重的露水。浮涼:形容露水盛多而清涼。

(6)漱:滌口。凝霜:凝結的寒霜。雰雰:紛紛散落的樣子。

(7)風穴:風洞,古代傳說生風的地方,在昆侖山上。自息:指休息睡去。

(8)傾寤:翻身醒來。嬋媛:眷戀之情。

馮昆侖以瞰霧兮(1),隱岷山以清江(2)。

憚湧湍之磕磕兮(3),聽波聲之洶洶(4)。

紛容容之無經兮(5),罔芒芒之無紀(6)。

軋洋洋之無從兮(7),馳委移之焉止(8)。

【注釋】

(1)馮:同“憑”,憑據。瞰:俯視。

(2)隱:義同“憑”。躑山:即岷山,古人認為是長江發源地。清江:澄清江水。朱熹《楚辭集注》:“清江,去其濁穢之流也。”

(3)憚:驚恐。湧湍:洶湧湍急的流水。磕磕:水流撞擊石頭發出的聲音。

(4)洶洶:形容波濤發出的聲音。

(5)紛容容:大水紛紛流淌的樣子。容容,同“溶溶”。無經:水流橫溢,不遵河道。

(6)罔芒芒:廣闊無邊。無紀:無序,即亂流。

(7)軋洋洋:水勢凶猛,相軋擊。無從:不知從何而來。

(8)馳:奔馳。委移:即“逶迤”,綿延曲折。焉止:止於何處。

漂翻翻其上下兮(1),翼遙遙其左右(2)。

氾潏潏其前後兮(3),伴張弛之信期(4)。

觀炎氣之相仍兮(5),窺煙液之所積(6)。

悲霜雪之俱下兮,聽潮水之相擊(7)。

【注釋】

(1)漂翻翻:形容水麵起伏。

(2)翼遙遙:形容水的波浪像鳥翼搧動。“遙遙”,借作“搖搖”。

(3)氾:同“泛”。潏潏:水湧動的樣子。

(4)伴:隨同。張弛:指潮水漲落。信期:指潮水消漲的一定日期。

(5)炎氣:熱蒸氣。相仍:相繼不斷。

(6)煙液:指煙雲中的水氣。積:指凝聚成雨。

(7)相擊:相激蕩。

借光景以往來兮(1),施黃棘之枉策(2)。

求介子之所存兮(3),見伯夷之放跡(4)。

心調度而弗去兮(5),刻著誌之無適(6)。

【注釋】

(1)光景:時間,歲月。往來:往來於天地、山川之間。

(2)施:用。黃棘:帶刺的一種灌木。枉策:指製成彎曲形的馬鞭。朱熹《楚辭集注》:“黃棘,棘刺也。枉,曲也。以棘為策,既有芒刺而又不直,則馬傷深而行速。”

(3)介子:晉介子推,隨晉文公逃亡,有功而未受賞,後隱居綿山,誓死不出仕。所存:所居,即介子推隱居之處。

(4)伯夷:殷代賢人,殷亡,不食周粟,逃往首陽山。放跡:逃亡時的遺跡,即首陽山。此二句是說追尋古賢人的遺跡。亦是說對古賢的追慕和效仿。

(5)調度:考慮,安排。弗去:不再離去。

(6)刻著誌:刻意表明自己的誌向。無適:不再他往。

曰:吾怨往昔之所冀兮(1),悼來者之悐悐(2)。

浮江淮而入海兮,從子胥而自適(3)。

望大河之洲渚兮(4),悲申徒之抗跡(5)。

驟諫君而不聽兮(6),重任石之何益(7)?

心薡結而不解兮,思蹇產而不釋(8)。

【注釋】

(1)曰:即:“亂曰”之意。冀:希望。往日的一切希望都已破滅,故說“怨”。

(2)悼:傷。悐悐:同“惕惕”,憂懼的樣子。

(3)子胥:伍子胥,因強諫吳王夫差,被害,投屍入海。適:往。

(4)洲渚:水中陸地。大者稱洲,小者稱渚。

(5)申徒:即申徒狄,殷末賢臣,諫紂王不聽,抱石投淵而死。抗:同“亢”。跡:行跡。亢跡,猶言高尚行徑。

(6)驟:屢次。

(7)重任石:指身負重石投水而死。何益:君終不悟,故說何益。

(8)此二句又見於《哀郢》。洪興祖《考異》稱“一本無此二句”。蓋由《哀郢》一詩錯簡於此,應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