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3)

【注釋】

(1)白蹵:生長於湖沼岸邊的小草。騁望:極目遠望。

(2)與佳期:與佳人相約之期。張:陳設。此指為夜晚的會麵、共度良宵而盡心準備。

(3)萃:聚集。蹷:水草名。

(4)罾:漁網。為:掛。連上句是寫鳥不在樹上而群集於水草,漁網不設在水中而掛在樹上,是反常現象,是用物非其所比喻所願不得,一切落空了。

【點評】

本與佳人有約,共度良宵,但遲遲不見其身影,故登高遠望,急切盼其到來。而期盼變為失望,鍾情受到冷落,忠貞遭蒙欺騙,這眼前的一切不都錯亂了麼?“鳥何萃兮”二句,正用物失其所,喻其對現實難以接受的心情。

沅有茝兮醴有蘭(1),思公子兮未敢言(2)。

荒忽兮遠望(3),觀流水兮潺湲(4)。

麋何食兮庭中(5)?蛟何為兮水裔(6)?

【注釋】

(1)沅:沅水。茝:即白芷,香草名。醴,同“澧”,澧水。

(2)公子:指湘君。

(3)荒忽:同“恍惚”,神思迷惘。

(4)潺湲:河水緩慢不絕地流動。

(5)麋:鹿的一種。

(6)蛟:傳說中龍的一種。水裔:水邊。連上句是寫麋鹿本應在野外覓食,現卻來到庭中,蛟龍本應隱伏在深淵,現卻出現在水邊,其喻意與上文“鳥何萃”二句同。

【點評】

一片芳心傾注,無限相思,但又那樣難以啟齒傾吐。

這位女神似乎也像世間凡俗少女一般,在愛情的表白上顯得那樣嬌羞。朱熹曰:“所謂興者,蓋曰:沅則有芷矣,澧則有蘭矣,何我之思公子未敢言耶?思之切,至於荒忽,而起望則但見流水之潺湲而已。其起興之例,正如《越人之歌》所謂‘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楚辭集注》)按“沅有芷”句與“山有木”句同為起興,但其手法並不盡相同,後者以“枝”代“知”,語意雙關,固構思巧妙;但前者舉芷、蘭芳草為喻,更能表現出少女的情思美意,常語所謂“一片芳心”也。清林雲銘《楚辭燈》雲:“開篇‘嫋嫋兮秋風’二句,是寫景之妙;‘沅有芷’二句,是寫情之妙,其中皆有情景相生,意中會得口中說不得之妙。”“麋何食”二句,明汪瑗《楚辭集解》雲:“麋當在山林,而反在庭中;蛟當在深淵,而反在水裔,亦為己與湘君不得會合失所之比也。”按此與上文“鳥何萃兮”二句取義相同。

朝馳餘馬兮江皋(1),夕濟兮西澨(2)。

聞佳人兮召予(3),將騰駕兮偕逝(4)。

【注釋】

(1)江皋:江邊高地。

(2)濟:渡。澨:水邊。

(3)佳人:指湘君。汪瑗《楚辭集解》:“湘君亦謂之佳人者,佳者,讚美之通稱,如佳士、佳賓,不獨美女可以謂之佳人也。”陳本禮《楚辭精義》:“尊之曰帝子,親之曰公子,美之曰佳人。”召予:召喚我。

(4)騰駕:飛快地駕車。偕逝:同行。

【點評】

在漫長的等待之後,她焦慮起來,又心神無著地開始在江邊往來奔馳,希圖相遇相會。這時,她仿佛突然聽到“佳人”對她的召喚,將約她同往同歡。但這從後文來看,並非是真實的,隻不過是一個癡情者的幻覺。“聞佳人召者,妄想生妄聽也。騰駕偕逝,言隨召者飛騰而去,喜極欲速也。”錢澄之《屈莊合詁》:“因癡生幻,以幻為真,故更生出以下‘築室兮水中’一大段文字。”

築室兮水中,葺之兮荷蓋(1)。

蓀壁兮紫壇(2),播芳椒兮成堂(3)。

桂棟兮蘭橑(4),辛夷楣兮藥房(5)。

罔薜荔兮為帷(6),擗蕙櫋兮既張(7)。

白玉兮為鎮(8),疏石蘭兮為芳(9)。

芷葺兮荷屋(10),繚之兮杜衡(11)。

合百草兮實庭(12),建芳馨兮廡門(13)。

九嶷繽兮並迎(14),靈之來兮如雲(15)。

【注釋】

(1)葺:修蓋屋頂。荷蓋:以荷葉覆蓋屋頂。

(2)蓀壁:用蓀草(香草名)裝飾室壁。紫壇:用紫色花紋的貝類鑲嵌庭壇。

(3)播:塗抹。椒:芳香植物。古人用椒和泥塗壁,認為可以芳香、保暖。

(4)桂棟:用桂木做房梁。蘭橑:用木蘭做椽子。

(5)辛夷楣:用辛夷木(香樹名)做門框上的橫木。藥房:用香草白芷熏房。藥,白芷。

(6)罔:同“網”,作動詞,編織。帷:帳幔。

(7)擗:剖開。櫋:屋聯,即室內隔扇之屬。張:陳設。

(8)鎮:壓席用的玉器。

(9)疏:散布開。石蘭:蘭草的一種。

(10)芷葺兮荷屋:在荷屋上再加蓋香草白芷。

(11)繚:圍繞。之:指荷屋。

(12)合百草:彙集各種花草。實:用作動詞,充實,充滿。

(13)建:建立。芳馨:傳布很遠的香氣。廡:廂房。

(14)九嶷:山名,在湖南。這裏指居住在九嶷山中的諸神。繽:繽紛,指眾神來時的熱鬧氣氛。

(15)靈:指九嶷山中的眾神靈。如雲:飄擁而至。

【點評】

“此言其所築水中之室,其芳潔若是也。”(朱熹《楚辭集注》)對新居的精心構築,反映著居於秀美山(洞庭山)水(湘水)之間的女神所特有的審美趣味,也正表達了她對愛情的珍視。而賓至如雲的場麵,更表現了她所強烈向往的幸福感。“未至之時,便思從神久居,作許多布置,空中樓閣何所不極。”(錢澄之《屈莊合詁》)由於對所愛者的思戀心切而產生幻覺,這一虛幻之景的出現,正說明其對所愛者的癡迷和無以複加的熱烈感情。

捐餘袂兮江中(1),遺餘褋兮醴浦(2)。

搴汀洲兮杜若(3),將以遺兮遠者(4)。

時不可兮驟得(5),聊逍遙兮容與(6)。

【注釋】

(1)捐:棄。袂:衣袖。

(2)褋:內衣。

(3)搴摘取。汀洲:水中平地。

(4)遺:贈送。遠者:遠方的人。

(5)時:時機,這裏指會麵的機會。驟:屢次。

(6)聊:姑且。容與:舒逸自得的樣子。

【點評】

因癡生幻,畢竟是幻;當她從這夢幻的美景驚醒時,重又墮入到失望的深淵,從而又出現了與前篇相仿佛的決絕之詞。而前後兩篇回環往複的尾聲,正是這一愛情悲劇故事的基調。讀後令人對這位美麗而多情的女神的不幸遭遇,感到不平,而歔欷不已。

【總評】

《湘君》《湘夫人》名為兩篇,實為一體,全以“情思”為脈絡。前章寫渴望相會之殷(“望夫君兮未來,吹參差兮誰思”),寫遠路追尋之勞(“望涔陽兮極浦,橫大江兮揚靈”),寫失望後之疑怨(“期不信兮告餘以不閑”)。次章於佳期未會,美人徒勞之後,突寫“召餘”、“偕逝”、“築室水中”之夢幻情節與其意醉神迷之心態,刻畫人物心理,層層深入,淋漓盡致,細膩動人。而全詩言情又無不以景相托,寫相思則簫聲幽怨,寫追尋則龍舟翩翩,寫候人則遠望荒忽,秋風嫋嫋,情景交融,辭美意足,從而使這首愛情詩具無窮之藝術魅力。

四、大司命

屈原《九歌》作品中的一篇。大司命,傳說中掌管人間壽命的神。本篇描寫了巫扮大司命下降與迎神巫者相會的場麵。詩中寫大司命降臨時,廣開天門,駕乘著烏雲,使風為先驅,暴雨灑塵,十分威嚴。並表示他是九州芸芸眾生的壽命的執掌者。繼寫迎神女子與其相攜同行,引他去“九阬”相聚,同歡共好。旋又寫迎神者折花相送,願在老之將至時親近不離。但卻未能如願,大司命終於乘龍車,高馳而去,留下的隻是一片愁思。全詩實具有神人戀愛性質。詩以神人對唱的方式,展示了神靈的形象和性格,以及迎神者對神的無限依戀之情。

廣開兮天門(1),紛吾乘兮玄雲(2)。

令飄風兮先驅(3),使蹸雨兮灑塵(4)。

【注釋】

(1)天門:天國之門。

(2)紛:紛然,眾多,這裏形容雲。玄雲:烏雲。

(3)飄風:旋風,又稱回風。

(4)蹸雨:暴雨。灑塵:洗塵。

【點評】

大司命,主宰人類生死之神,這樣的神在人們心目中必然是極威嚴的。詩寫他的出場:天門大開,乘烏雲,驅飄風,灑癐雨,聲勢烜赫,並帶給人一種恐怖感。

君回翔兮以下(1),逾空桑兮從女(2)。

紛總總兮九州(3),何壽夭兮在予(4)。

【注釋】

(1)君:指大司命。回翔:盤旋。

(2)逾:越過。空桑:神話中的山名。

(3)紛總總:形容眾多,指人類。九州:古代劃分天下為九州。此指全天下,人口眾多。

(4)何壽夭:何人長壽,何人夭折。在予:操於我手。

【點評】

首二句寫神自高天盤旋而降,迎神者急越空桑而從。“迴翔以下,言其徐也;逾空桑以從,言其速也。”(錢澄之《屈詁》)。一徐一速,寫出神之尊貴從容之態與迎神者惶惶迎隨之情。君、女(同“汝”)皆指大司命神,“君尊而女親也”(朱熹語),一表尊重,一表親昵。後二句神自矜誇、炫耀其無尚權威之詞。九州之大,芸芸眾生,或死或生,任憑於我,聞之令人悚然也。

高飛兮安翔(1),乘清氣兮禦陰陽(2)。

吾與君兮齋薂(3),道帝之兮九阬(4)。

【注釋】

(1)安翔:徐緩平穩地飛。

(2)陰陽:陰陽之氣。古人認為陰氣厚重,陽氣輕清,構成宇宙之氣。

(3)齋蹹:齋:一本作“齊”當從。齊速,為同速而行,以導迎天帝。

(4)道:同“導”,引導。帝:指大司命。之:往。九阬:一作“九岡”,楚地山名。

【點評】

前二句寫神,後二句寫吾(迎神者,女子)。神人戀愛,“九阬”為其相聚同歡之地。

靈衣兮被被(1),玉佩兮陸離(2)。

一陰兮一陽(3),眾莫知兮餘所為(4)。

【注釋】

(1)靈衣:一本作“雲衣”,以雲為衣。被被:同披披,長長的樣子。

(2)陸離:光彩閃耀。

(3)陰陽:此指男女。

(4)莫知餘所為:不知我在做什麼。

【點評】

“一陰一陽”二句,舊說以為即掌握眾人死生之意,似非是。按關於大司命之職掌,上文有“何壽夭兮在予”句,已交代過。此處據上下文乃隱指男女交合之事。“莫知餘所為”,猶《河伯》詩中寫河伯與洛妃在住入龍堂、朱宮後,有“靈何為兮水中”句,均係對男女親昵之事的隱諱提法。《九歌》源於民間原始歌舞,寫男女戀愛故事,本會有些所謂“褻慢淫荒之雜”(見朱熹《楚辭集注·九歌序》),舊注每加諱避,另作他解。

折疏麻兮瑤華(1),將以遺兮離居(2)。

老冉冉兮既極(3),不寖近兮愈疏(4)。

【注釋】

(1)疏麻:神麻,傳說中一種神樹,開白花如玉,服食可以令人長壽。瑤華:指神麻似玉的白花。

(2)遺:贈送。離居:離去他居者,此指大司命。

(3)冉冉:漸漸。既極:已至。

(4)寖:逐漸。

【點評】

相聚甚歡,但神在人間並不能久留,為表示相愛並慰別情,女子特意折花相贈,而終不能不為這種離多聚少的情況所歎。“老冉冉兮既極,不寖近兮愈疏”,青春易逝,老境漸至,如不多加親近,情義就會日益疏遠矣。所謂“歎老以動之,其欲親近之意亦至矣。”(汪瑗《楚辭集解》)。

乘龍兮轔轔(1),高駝兮衝天(2)。

結桂枝兮延佇(3),羌愈思兮愁人(4)。

【注釋】

(1)轔轔:車聲。

(2)駝:古“馳”字。

(3)延佇:長久站立。

(4)羌:楚方言發語詞,有“乃”義。

【點評】

神君已行,猶佇望而立,良久不忍離去,愈思愈愁。

言相愛之深,癡情感人!

愁人兮奈何,願若今兮無虧(1)。

固人命兮有當(2),孰離合兮可為(3)?

【注釋】

(1)願若今:希望從今以後都能像今日一樣。無虧:無虧損,指相聚,無離別之苦。

(2)有當:有常,有定數。

(3)孰:誰。為:做,掌握。這句說,誰又能掌握離合呢?即非人力所可決定的。

【點評】

首句做詰問語。“奈何?”離情難耐也。次句表希望,然亦僅是希望而已。人生有命,離合之事並非人力所可掌握,聽命而已。離別之愁,愈思愈甚,亦隻能徒喚奈何矣。寫離人愁腸,深曲動人。

【總評】

大司命,天神中主宰人間壽命的神,傳說中他的地位僅次於天之尊神東皇太一,“神君最貴者太一,其佐曰太禁、司命之屬。”(《史記·郊祀誌》)。大司命主壽夭,有詩中“紛總總兮九州,何壽夭兮在予”之句可證;另外《莊子·至樂》篇中用寓言故事表達生死之事,亦曾提到“司命”,說:“吾使司命複子形,為子骨肉肌膚”,亦可見司命神是掌人之死生的。司命神與其他一般自然神不同,不是出於對某種自然物(日、月、山、川)的崇拜,而是出於人類對生命意識的反思,對人類死生現象的解釋。因此在想像中,他比一般自然神遠為尊貴莊嚴。

舊說本篇“大司命”與下篇“少司命”皆為天上的星宿,為星神之屬。如《周禮·大宗伯》:“以槱燎祀司中、司命。”鄭玄注:“司中、司命,文昌第五、第四星。”《漢書·郊祀誌》:“荊巫有司命,說者曰文昌第四星也。”五臣注:“司命,星名,主知生死,輔天行化,誅惡擴善也。”按司命乃楚原始宗教、神話中相傳的神靈,解釋為星宿,當為後來讖緯家、星象家的附會。清王夫之稱“舊說謂文昌第四星為司命,出鄭康成《周禮》注,乃讖緯家之言也。篇內乘清氣,禦陰陽,以造化生物之神化言之,豈星之謂乎?”(《楚辭通釋》)是有道理的。

舊說,又曾以為司命神出於楚俗,“大司命,少司命,皆楚俗為之名而祀之。”(王夫之)認為司命乃楚特有之神,這卻未必。《史記·封禪書》即記楚荊巫祀司命,又記晉巫祀司命,近人於省吾引金文《齊侯壺》亦有“辭誓於大司命”之語。《禮記·祭法》有“王為群姓立七祀:曰司命……諸侯為國立五祀:曰司命……”的記述,可知司命之有神,恐非楚之地所特有。司命即主宰人之生死命運之神,是由於人對生死命運的擔憂、恐懼而生,很難限於某一地方才有。當然,關於司命的形象、故事,不妨各有不同,祭祀的方式各有典俗。漢應劭《風俗通義·司命》記述“……今民間獨祀司命耳。刻木長尺二寸,為人像。行者擔篋中,居者別作小屋。齊地大尊重之,汝南餘郡亦多有,皆祠以臘,率以春秋之月。”這當是漢代齊地和汝南(今河南)諸地區民間的祀俗。至於戰國時期楚地,在宗教、神話故事中,司命的形象和故事則正表現在此篇中。

五、少司命

屈原《九歌》中的一篇。少司命是掌管祛災呈祥護衛生命的神。首寫女神降臨在用香花美草裝飾的神堂,滿目含情;忽而又默默無言地離去。從而令迎神者發出“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的感歎。繼寫女神登上九天,一麵撫彗星,為人間掃除一切災病;一麵手持長劍,護衛長幼,做人類生生不息的主宰。全詩塑造了一位既威武、勇敢而又深情、慈愛的人類守護神的形象。

秋蘭兮麋蕪(1),羅生兮堂下(2)。

綠葉兮素華(3),芳菲菲兮襲予(4)。

夫人兮自有美子(5),蓀何以兮愁苦(6)!

【注釋】

(1)麋蕪:麋,一作蘼,香草名,又名芎蹺。

(2)羅:羅列,廣布。堂下:堂前階下。

(3)素華:洪興祖《楚辭補注》作“素枝”,其“考異”稱:“枝,一作華”。《文選》本亦作“華”,可從。素華,白色花。

(4)芳菲菲:形容香氣盛,猶言香噴噴。襲:侵襲,是說香氣沁人肺腑。

(5)夫人:彼人,指世間人。美子:好後代。

(6)蓀:香草名,此處是對少司命神的美稱。這句是說,何勞少司命替人操心而愁苦。

【點評】

詩寫少司命是在極其芳香素雅的氛圍中出場的。秋蘭麋蕪,羅列滿堂;綠葉素花,香氣襲人,高潔美麗而又生意盎然。在企盼中,少司命神飄然而至,但他並不像大司命那樣威風凜凜,也不像雲中君那樣容光煥發,以及河伯那樣氣勢高揚,而是一副憂心忡忡“愁苦”的樣子。從而更加引動人們對他的關愛:“夫人兮自有美子,蓀何以兮愁苦!”猶言說,你看,世人都自有美好兒女,何勞你還如此擔憂愁苦!這是一種溫慰之詞,希望他擺脫愁苦而快樂起來。充分表示出人與神之間的互相關愛之情。

秋蘭兮青青(1),綠葉兮紫莖。

滿堂兮美人,忽獨與餘兮目成(2)。

【注釋】

(1)青青:即“菁菁”,假借字,草木茂盛的樣子。

(2)目成:以目相許,即用眼神傳達情意,表示相愛。

【點評】

蘭,高潔素雅,幽香襲人,在“楚辭”意象中被崇為眾芳之首。首二句於眾芳中獨詠蘭,以興起在美人並會中,少司命神獨鍾情於我。“目成謂以目而通其情好之私也。”(汪瑗《楚辭集解》)以目光睇視傳情,生動地表現了男女之間兩心相悅,深情蜜意的情景。故前人曾評此兩句謂“曲盡麗情,深入冶態。裴《傳奇》、元氏《會真》(按指唐著名愛情小說),又瞠乎其後矣。”(明楊慎《升庵詩話》)。

入不言兮出不辭,乘回風兮載雲旗(1)。

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2)。

【注釋】

(1)回風:迴風,旋轉而上的旋風。雲旗:以雲為旗。

(2)新相知:新的知交,這裏指定情的知心人。

【點評】

“入乎堂中,不聞其聲;出乎堂外,不見其形;以風雲為旗,任其所往可以不辭;所生離別也。……死別離乃一訣暫痛,生離別則曆久彌思,故尤悲。舊相知乃視為固然,新相知則喜望外,故尤樂”。(林雲銘《楚辭燈》)按生離別,新相知,概括了男女之間悲歡之極致,二句簡練、深刻、動情,故被推許為“千古情語之祖”(《楚辭評林》引明王世貞語)。

荷衣兮蕙帶,儵而來兮忽而逝(1)。

夕宿兮帝郊(2),君誰須兮雲之際(3)?

【注釋】

(1)儵:同“倏”,形容急速。忽:忽然,飄忽。逝:往,離去。

(2)帝郊:天帝所居的城郊,即天國神域。

(3)君:指少司命。誰須:“須誰”之倒文,所須何人,即等待誰。

【點評】

荷衣、蕙帶,為少司命之衣飾,這裏猶言其美麗的身影;“忽而逝”,飄忽而去,二句透露出迎神女子對司命神的來去匆匆的不勝怨望之情。少司命複歸於帝郊而宿,可知並未與迎他愛他的女子同歡共居。但又寫少司命神似乎並未忘情,“君誰須兮雲之際”,說他仍遲留雲際下望,似在等待著什麼人的到來。“既目成而又他宿,不知更待何人,疑而不定之詞也。”(林雲銘《楚辭燈》)猶言是等待自己呢,抑是另有所愛?令人猜疑不定。失望與希望並生,正是一個癡心女子的心理寫照。

與女沐兮鹹池(1),晞女發兮陽之阿(2)。

望美人兮未來(3),臨風怳兮浩歌(4)。

【注釋】

(1)女:汝,你。沐:洗發。鹹池:傳說中的“天池”,太陽洗浴的地方。

(2)晞:曬幹。陽之阿:向陽的山角落。

(3)美人:指少司命神。“美人”一詞,在先秦作品中亦可指男性,即所美愛的意中人的意思。如《詩經·簡兮》:“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此“美人”,乃指美男;又《離騷》:“恐美人之遲暮”,此“美人”,指楚王。

(4)怳:悵惘失意的樣子。浩歌:大聲歌唱以抒憂懷。

【點評】

此章開首尚有“與女遊兮九河,中風至兮水揚波”二句。宋洪興祖《楚辭補注》雲:“王逸無注。古本無此二句,此二句《河伯》章中語也。”按洪說是,此二句為誤竄,當刪去。

“與女沐兮”四句,謂與所愛之人一起洗發,曬發,同遊嬉戲。此非實有之事,乃女子向往之詞,或出於因癡心而生幻,猶如《詩經·蒹葭》中所謂“宛在水中央”之情景。

而所愛之少司命神終未再來到身邊,失意中乃長歌當哭,以抒憂懷。

孔蓋兮翠旌(1),登九天兮撫彗星(2)。

竦長劍兮擁幼艾(3),蓀獨宜兮為民正(4)!

【注釋】

(1)孔蓋:孔雀翎毛製作的車篷。翠旌:翠鳥羽毛製作的旗幟。

(2)九天:古代傳說,天有九重,此指天極高處。撫:持。彗星:又名掃帚星,傳說可以掃除一切災害邪惡。《左傳·昭公二十六年》:“天之有彗也,以除穢也。”

(3)竦:高聳。擁:保護,護衛。幼:幼兒。艾:老人。

(4)蓀:指少司命。民正:民之長官。正:令,長,謂理民事的官。

【點評】

孔蓋、翠旌,華美高貴,言神之威儀;登天、撫彗、持長劍,擁幼艾,言其作為人類守護神之職掌和盡責。“蓀獨宜兮為民正”,“獨”字有獨一無二,非他莫屬之意,於讚頌中透露出無限的崇拜和信賴。

【總評】

關於少司命神的職掌,曆來有主子嗣,主男女情緣和主災祥等不同說法。主子嗣說始見南宋羅願的《翼爾雅》:“少司命,主人子孫者也。”後來王夫之《楚辭通釋》更進一步解釋說:“而少司命則司人子嗣之有無,以其所司者嬰稚,故曰少。”主情緣說者如清蔣驥《山帶閣注楚辭》:“大司命主壽,故以壽夭壯老為言,少司命主緣,故以男女離合為說,殆月老之類也。”主災祥說者如清戴震《屈原賦注》:“文昌宮四曰司命,主災祥,《九歌》之‘少司命’也。”至於最早注釋楚辭者王逸,在其《楚辭章句》中雖未直接在解題中說明少司命的執掌,但在注詩句“蓀何以兮愁苦”句時,稱:“蓀,謂司命也。言天下萬民,人人自有子孫,司命何為主握其年命,而用思愁苦也。”似乎認為少司命的執守與人的子孫年命有關。又於“竦長劍兮擁幼艾”句注雲:“言司命執持長劍,以誅絕凶惡,擁護萬民長少,使各得其命也。”蓋認為少司命兼有作為“萬民長少獉獉”之保護神的使命。

我們從全詩來看,因它有“男女離合”的內容就說其“主緣”,恐難以成立,因《九歌》其他篇也有這類描寫。主災祥說,從詩最後“登九天兮撫彗星”的詩句看,確有撫持彗星,掃除邪惡的意思,但若從其全詩來看,又並不能概其全。至於說“司子嗣之有無”(近人比喻做“送子娘娘”),但詩中卻說“夫人自有兮美子”,顯然並沒有什麼送子、賜子的意思。特別是下句更說“蓀何以兮愁苦?”反而是說有子無子並不需要他特別操心。按司命,從命名上就可以知道他是主管人的生命、命運的神。司命又分為二,大司命主生死,實際上是主死,或偏重於主死亡、壽終;少司命則主生,即主對生命的守護和福佑。故詩中寫他看到世人“有子”,從而表示擔心而“愁苦”。最後,又說到他對“幼艾”的守護。王逸說:“幼,少也,艾,長也。言司命執持長劍,以誅絕凶惡,擁護萬民獉獉,長少獉獉使各得其命也。”林雲銘《楚辭燈》:“十年曰幼,五十曰艾。竦長劍以防老弱獉獉之害,所以為民也。”故少司命乃主生,是使生命由幼至長不受戕害的保護神。從這個意義上講,也可以說他是主災祥(去災呈樣)的神。

六、東君

屈原《九歌》作品中的一篇,是祭頌日神的歌。《廣雅·釋天》:“朱明、曜靈、東君,日也。”日出東方,“東君”為日之別稱、尊稱。詩中描寫日神是人世間光明的象征,它雄偉壯麗,瑰麗多姿,而且具有除暴安良的正義感。它既有自然界太陽的素質,又具有人世間英雄的性格。詩中對日神東君出現的描寫,宛然是對自然界旭日東升圖景的描摹,美麗動人。又詩中有“舉長矢兮射天狼”一語,古今注者或認為有所隱寓,王夫之《楚辭通釋》雲:“其寓意於去讒以昭君之明德者,事與情會,而因寄所感。”戴震《屈原賦注》雲:“此章有報秦之心”。馬茂元《楚辭選》雲:“按這裏的天狼,確係影射秦國,秦在當時,號稱‘虎狼之國’,專事侵略,與傳說中天狼星的性質是相合的。”此詩係對自然界太陽神的禮讚,亦兼有某些政治寓意,也是可能的。

暾將出兮東方(1)。照吾檻兮扶桑(2)。

撫餘馬兮安驅(3),夜皎皎兮既明(4)。

【注釋】

(1)暾:初升的太陽。

(2)檻:欄杆。扶桑:神話中的樹名,相傳為日所出處。

(3)撫:輕輕拍撫。安驅:徐緩前行。

(4)皎皎:同“皎皎”,光亮。既:已。

【點評】

日神出場,實即旭日東升情景。神話傳說日神以扶桑為居舍,故扶桑木的枝幹即其舍檻(欄杆)。此描寫日神方始蘇醒,尚未升天,故陽光一抹首先照亮的是其所居的扶桑木枝幹。接著寫他輕驅龍車,開始了一天的行程。

“將出”、“既明”,隨著日神的啟程和徐徐到來,黑夜開始退去,大地一片光明。描繪日出情景,形神俱現。

駕龍輈兮乘雷(1),載雲旗兮委蛇(2)。

長太息兮將上(3),心低徊兮顧懷(4)。

羌聲色兮娛人(5),觀者憺兮忘歸(6)。

【注釋】

(1)駕龍:指以龍駕轅。車轅。雷:指以雷為車輪,借喻車輪隆隆如雷鳴。

(2)雲旗:以雲為旗。委蛇:蜿蜒而飄動的樣子。

(3)太息:歎息。

(4)低徊:留戀不舍。顧懷:回首懷思。

(5)羌:發語詞,楚方言,有如何、為何等義。

(6)觀者:觀祭日歌舞的人。憺:安樂,這裏有迷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