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3)

製芰荷以為衣兮(1),集芙蓉以為裳(2)。

不吾知其亦已兮(3),苟餘情其信芳(4)。

高餘冠之岌岌兮(5),長餘佩之陸離(6)。

芳與澤其雜糅兮(7),惟昭質其猶未虧(8)。

【注釋】

(1)芰:菱葉。荷:荷葉。衣:上衣。

(2)芙蓉:荷花。裳:下衣。

(3)不吾知:即“不知吾”,不理解我。亦已:也就罷了。

(4)苟:隻要。信:確實。芳:芬芳高潔。

(5)岌岌:高聳的樣子。

(6)長:用作動詞,增加的意思。陸離:繁多閃亮的色彩。

(7)澤:作解,腐臭的東西,此處喻指群小。雜糅:混在一起。

(8)昭:光明,美好。虧:虧損。

【點評】

芰荷為衣,芙蓉為裳,喻出淤泥而不染;高冠長佩,喻脫俗、傲岸而不群。與《涉江》“餘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世溷濁而莫知兮,吾方高馳而不顧”同義。退則獨善其身,絕非是退同流俗。

忽反顧以遊目兮(1),將往觀乎四荒(2)。

佩繽紛其繁飾兮(3),芳菲菲其彌章(4)。

民生各有所樂兮(5),餘獨好修以為常。

雖體解吾猶未變兮(6),豈餘心之可懲(7)!

【注釋】

(1)遊目:放眼四望。

(2)四荒:四方遙遠的地方。

(3)繽紛:繁多的樣子。

(4)菲菲:形容香氣濃鬱,猶香噴噴。彌:更加。章:同“彰”,顯著。

(5)民生:人生。

(6)體解:肢解,猶言粉身碎骨。

(7)懲:戒懼而怨悔。

【點評】

遊目往觀,王逸謂“以求賢君”,洪《補》謂“以求同誌”,恐未合此處原義。求君、覓知音,乃後文方始提出,這裏仍係就“退修吾初服”而言。戴震雲:“反顧,自視也。往觀四荒,猶言無往不自得也。”(《屈原賦注》)此形容決心隱逝後的心態,正與下文“民生各有所樂”相應。又稱佩繁飾、芳彌彰、好修以為常,是說雖謝仕而隱,其操守不變,並仍以高潔自珍,傲視流俗。最後則以體解不變,“心不可懲”作結,以示雖蒙怨遭挫,其誌不易,其操不改,絕無懼悔。

至此,為長詩《離騷》一大段落,從起始曆述了修能以事君,遭讒而被疏,退守而誌不移;下文則轉為“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心路曆程。蔣驥雲:“民生四句,總承篇首至此之意而結之,以起下文,實一篇之樞紐也。”(《山帶閣注楚辭》)按關於長詩《離騷》的章旨段落,曆代研究者從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劃分。有將全詩分為幾大段者,如王邦采《離騷彙訂》分全詩為三大段。有大段中又分小段者,如王夫之《楚辭通釋》分全詩為前後兩個部分,兩部分中又分若幹小段。有大小段不加區分,順次平列,分為若幹段者,如蔣驥《山帶閣注楚辭》分全詩為十三段。另外還有分九段、十段、十一段不等。但無論分法如何,不少研究者都注意到全詩從起始至此節應視為全詩的一大轉折。如除上所引蔣驥之說外,王夫之《通釋》雲:“此上(按指‘豈餘心之可懲’)原述己誌已悉。自‘女媭’至末,複設為愛己者之勸慰及鬼神之告,以廣言之,明己悲憤之獨心,人不能為謀,神不能為決也。”王邦采《彙訂》曰:“文勢至此為第一段大結束,而全文已包舉。後兩大段雖辟神境,實即第一段之意而反複言之,所謂言之不足又嗟歎之也。”從全詩整體結構看,確可由此章為界線,分為前後兩大層次、部分。前一部分,主要寫詩人矢誌報國,高潔自守所遇到的矛盾和不公正的待遇,充分表現了抒情主人公與楚國黑暗現實的衝突;從下文女媭的責難到篇末,則主要寫詩人身遭迫害以後,繼續求索的精神和所引發起來的內心衝突,以至最後的抉擇。從藝術手法來說,前半部分雖也有藝術誇張,並運用了許多象征手法,但基本上是詩人現實生活的經曆,是實寫;而後半部分,則主要把熾烈的感情化為超現實的想像,表現了詩人內心世界的經曆,表現了一個苦悶的靈魂上天下地的求索精神,是虛寫。而就詩歌內容來看,也可以說後半篇是從前半篇生發出來的,是詩人浪漫主義激情的迸發,是前半篇所寫內容的虛化和深化,是《騷》詩在詩藝上的獨特創造。

女媭之嬋媛兮(1),申申其詈餘(2)。

曰:“鯀婞直以亡身兮(3),終然殀乎羽之野(4)。

汝何博謇而好修兮(5),紛獨有此姱節(6)?

薋菉葹以盈室兮(7),判獨離而不服(8)?

眾不可戶說兮(9),孰雲察餘之中情(10)?

世並舉而好朋兮(11),夫何煢獨而不予聽(12)?”

【注釋】

(1)女媭:楚人對年長婦女的通稱。一說指屈原姐。嬋媛:喘息不止。形容因急切關愛說話時的狀貌。

(2)申申:一再地反複。詈:責備。

(3)鯀:禹的父親,相傳他偷取天帝的息壤治理洪水,被天帝殺死於羽山郊野。婞直:剛直。亡身:“亡”同“忘”,即忘身,指不顧自身的安危。

(4)殀:死,指不得善終。羽之野:羽山的荒野。

(5)博謇:博學而忠貞。

(6)姱節:美好的節操,猶言高風亮節。

(7)薋菉葹:都是惡草名,比喻群小。蒺藜。菉,王芻。葹,蒼耳。盈室:充滿房室。這裏以愛好惡草,比喻時俗的低級、庸劣。

(8)判:判別。離:拋開,舍棄。不服:不佩用。

(9)戶說:挨家挨戶去說明。

(10)餘:這裏作複數代詞,猶言“咱們”。中情:本心,苦衷。

(11)世並舉:世俗間都相互標舉。好朋:喜好聯結朋黨。

(12)煢:孤獨。不予聽:不聽我的話。

【點評】

女媭其人其言,或為實有,或為設詞,但均代表著關愛者的態度和應有的言詞。她擔憂詩人因直招禍,責備他不能從俗保身,無限關愛,一片親情。應當說,她對詩人是既理解,又不理解。在她看來,剛直、好節未嚐不對,但一思及後果,又不能不為之擔憂。豈不知如果詩人聽從了她的話,就等於讓詩人完全放棄對君國的責任,叛離原有操守,這在詩人又是絕對不可能的。女媭的一片言詞,作為親人的關愛和勸導,未嚐不合情入理,但在大義麵前,詩人又絕難依從,故詩中寫詩人未作正麵答語,隻引出下文一大段獨自向重華的“陳詞”。

女媭一段語句不多,但狀情態、語吻逼真。“嬋媛”、“申申”、“汝何”、“孰雲”、“而不予聽”,活畫出一位年長婦女指責、婉勸的情態口吻。而“眾不可戶說”一語,真可使一切蒙冤莫辯者心寒,惟有“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者屈原,能置此而並不顧。明賀貽孫曾評此段文字說:“自‘鯀婞直以亡身’,至‘汝何煢獨而不予聽’八句,呢喃絮叨,無限親愛,酷肖婦人姑息口氣。無端插此一段作波瀾,妙甚!尤妙在不作答語,便接以‘依前聖以節中’雲雲,蓋吾行吾意,付之不辯也。筆法高絕!《史記》聶政姊一段波瀾,從此脫出”。(《騷筏》)。

依前聖以節中兮(1),喟憑心而曆茲(2)。

濟沅湘以南征兮(3),就重華而陳詞(4)。

【注釋】

(1)節中:即折中,謹守中道,使不太過或不及。

(2)喟:歎息。憑心:心懷憤懣。憑,通“憤”。曆茲:直到今日。

(3)濟:渡過。沅湘:沅水和湘水,均在今湖南境內。征:行。

(4)重華:舜的別號,死後葬蒼梧山。陳詞:陳訴言詞,即訴說自己的看法。

【點評】

清朱冀《離騷辯》評:“大夫此時,守初服而不變,則恐傷賢姊之心;聞懿訓而改圖,又重違宗臣之誼。進退維穀,千難萬難,而國無其人,莫可控訴,故不得已而折中於前聖。此真無可奈何之至情,亦極奇幻之妙文也!”

啟九辯與九歌兮(1),夏康娛以自縱(2)。

不顧難以圖後兮(3),五子用失乎家巷(4)。

羿淫遊以佚畋兮(5),又好射夫封狐(6)。

固亂流其鮮終兮(7),浞又貪夫厥家(8)。

澆身被服強圉兮(9),縱欲而不忍(10)。

日康娛而自忘兮(11),厥首用夫顛隕(12)。

夏桀之常違兮(13),乃遂焉而逢殃(14)。

後辛之菹醢兮(15),殷宗用而不長(16)。

湯禹儼而祗敬兮(17),周論道而莫差(18)。

舉賢而授能兮,循繩墨而不頗(19)。”

【注釋】

(1)啟:夏啟,禹之子。《九辯》、《九歌》:傳說原是天上的樂章,被夏啟帶到人間。

(2)夏:大、極。康娛:安逸享樂。

(3)顧難:指回顧當夏初得天下之艱難。圖後:遠謀未來。

(4)五子:五觀,啟之子。用:因而。家巷:內亂。

(5)羿:傳說中的神箭手。淫遊:過度遊樂。佚畋:愛好無休止的打獵。

(6)封狐:大狐狸。

(7)亂流:胡作非為。鮮終:少有善終,即沒有什麼好結果。

(8)浞:寒浞,羿之臣子。厥:其,指羿。家:家室。指浞貪戀羿之妻純狐。

(9)澆:寒浞之子。被服:披服。強圉:堅固的盔甲。

(10)不忍:不能自製。

(11)自忘:忘記自身的安危。

(12)用夫:因而。顛隕:落下。

(13)常違:即違常,違反常道。

(14)遂:終於。焉:因此。逢殃:遭禍。

(15)後辛:殷紂。菹醢:古代酷刑,把人剁成肉醬。此句指紂王暴虐。

(16)宗:宗祀,此指王位。

(17)湯、禹:商湯、夏禹,皆古賢君。儼:莊重。祗:敬。

(18)周:此指周文王、周武王。論道:講究治國之正道。莫差:無偏差。

(19)繩墨:喻法度。頗:偏頗。

【點評】

以史為鑒,借史詠懷,開後世文學“詠史詩”之源。

皇天無私阿兮(1),覽民德焉錯輔(2)。

夫維聖哲以茂行兮(3),苟得用此下土(4)。

瞻前而顧後兮,相觀民之計極(5)。

夫孰非義而可用兮(6),孰非善而可服(7)?

【注釋】

(1)私阿:徇私偏愛。

(2)焉:而。錯:同“措”,措置,措施。輔:輔助。

(3)夫:發語詞。維:惟獨。茂行:美好行為。

(4)苟得:乃能夠。下土:天下。

(5)計極:終極的標準。

(6)可用:指享有天下。

(7)服:用。

【點評】

這與《左傳·僖公五年》引《周書》“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同義。周人伐殷以後,總結曆史經驗教訓,開始以“德治”,修正舊有的天命觀,這在當時代表了一種進步的社會政治思想。這裏詩人雖仍以天命說教,但在天與人的關係上,強調了人之作用———有德方能有天下;在君與民的關係上,又強調了民心向背的作用,反映了屈原政治思想的進步色彩。

“阽餘身而危死兮(1),覽餘初其猶未悔。

不量鑿而正枘兮(2),固前修以菹醢(3)。”

曾歔欷餘鬱邑兮(4),哀朕時之不當(5)。

攬茹蕙以掩涕兮(6),沾餘襟之浪浪(7)。

【注釋】

(1)阽:身臨危險。

(2)量:計算。鑿:木孔。枘:榫頭。

(3)前修:前代賢者。

(4)曾:屢次。歔欷:悲傷抽泣。鬱邑:即抑鬱,憂悶。

(5)不當:指生不逢時。

(6)茹:柔軟。掩涕:掩麵而哭泣。

(7)浪浪:淚流不止的樣子。

【點評】

“阽餘身”雲雲,乃對女媭勸責的間接回答。“始因姊言而自疑,至是益自信,信非餘之過,乃朕時之不當也。然予何以遂當此時乎?固不禁其哀感而泣涕矣。”(錢澄之《屈詁》)一腔熱血,卻生不逢時,既是人生之詠歎,更是對現實之憤慨。詩人之悲,時代使然,楚國現實使然;詩人的悲劇,亦是時代的悲劇,楚國的悲劇。

跪敷衽以陳辭兮(1),耿吾既得此中正(2)。

駟玉虯以乘鷖兮(3),溘埃風餘上征(4)。

【注釋】

(1)敷衽:鋪展開衣的前襟。

(2)耿:光明。中正:不偏不倚的中正之道。

(3)駟:四馬駕車,此作動詞,泛指駕車。玉虯:白色的龍。鷖:鳳凰。

(4)溘:依,憑借。埃風:揚塵大風。

【點評】

借“陳辭”,重溫了夏、商、周曆代的興亡史,驗證了他“舉賢而授能兮,循繩墨而不頗”的“美政”理想的正確性。

這種再認識既增強了他原有的信仰和信念,從而也使他有力地戰勝了世俗的誘惑,其內心世界得到了暫時的平衡。正是在這新的認識基礎上,他開始滿懷激情地進行了新的“求索”。於是詩篇又展現了一個再生靈魂為實現理想而頑強追求的動人情景。“此章以下多假托之詞,非實有是物與是事也。”(朱熹《楚辭集注》)所謂非實物實事,乃指借幻境來表達其執著難舍之情,其心路曆程仍是真實的。

朝發軔於蒼梧兮(1),夕餘至乎縣圃(2)。

欲少留此靈瑣兮(3),日忽忽其將暮。

吾令羲和弭節兮(4),望崦嵫而勿迫(5)。

路曼曼其修遠兮(6),吾將上下而求索。

【注釋】

(1)軔:閘車的橫木。發軔:指起程。蒼梧:傳說舜的葬地。

(2)縣:同“懸”。懸圃:神話中地名,傳說在昆侖山上。

(3)靈瑣:神宮之門。

(4)羲和:神話中的日神。弭節:停車。

(5)崦嵫:山名,神話傳說中日落之處。迫:靠近。

(6)曼曼:遙遠的樣子。修遠:長遠。

【點評】

舜(重華)死葬在蒼梧,此情節繼向重華陳辭之後,故寫從蒼梧啟程。以下則寄實於虛,“另辟神境”(王邦采語),進入到神話世界。“路曼曼”句,曾被看做全詩之警語,激勵著後世誌士們的探索真理的精神。魯迅就曾將此段文字,題於《彷徨》扉頁,表達了自己的救國理想和追求。

飲餘馬於鹹池兮(1),總餘轡乎扶桑(2)。

折若木以拂日兮(3),聊逍遙以相羊(4)。

前望舒使先驅兮(5),後飛廉使奔屬(6)。

鸞皇為餘先戒兮(7),雷師告餘以未具(8)。

吾令鳳鳥飛騰兮,繼之以日夜。

飄風屯其相離兮(9),帥雲霓而來禦(10)。

紛總總其離合兮(11),斑陸離其上下(12)。

【注釋】

(1)鹹池:神話傳說中太陽沐浴的地方。

(2)總:拴住。轡:馬韁繩。扶桑:神話中樹名,日出的地方。

(3)若木:神木名。拂:輕揮。

(4)聊:暫且。相羊:同“徜徉”,徘徊。

(5)望舒:月神。

(6)飛廉:風神。屬:跟隨。

(7)鸞皇:鳳凰。戒:戒備,警戒。

(8)雷師:雷神。未具:尚未齊備。

(9)飄風:旋風。屯:聚。

(10)帥:率領。雲霓:雲霞。來禦:來迎。

(11)總總:聚集的樣子。

(12)斑:紛亂的樣子。陸離:光彩斑斕的樣子。

【點評】

呈現在我們麵前的是一個令人目眩神奪的無比神奇的神話世界!詩人從古代流傳著的大量神話傳說中,汲取豐富的形象,然後通過自己奔放不羈的大膽想像將其組織在一起,構成了層出不窮的生動情節和神奇的畫麵。

在詩人筆端,羲和(日神)、望舒(月神)、飛廉(風神)、豐隆(雷師),以及鳳鳥、飛龍、飄風、雲霓都供他驅使;縣圃、扶桑、崦嵫(神話地名),都是他所到的地方。其想像之大膽,結思之奇特,幻想之豐富,古今罕有。特別值得注意的是,詩人運用大量的古代神話傳說,而又不受原來故事的束縛,也就是說,那些故事在長詩《離騷》中並不是一般地當做什麼“典故”來使用,那些神話中的神靈與神物,是作為活生生的形象參與著詩人神遊天國的活動。這說明詩人已通過一番自由想像,把原有的神話結撰成新的情節,並使它服從於一個新的抒情主題,成為表達詩人思想感情的藝術構思的一部分。這一創造正與舉世聞名的但丁《神曲》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而後者比起屈原《離騷》要晚出約一千六百年。現代作家茅盾說:“在我們中華古國,神話也曾為文學的源泉,從幾個天才的手裏發展成了新形式的純文藝作品,而為後人所楷式;這便是數千年來豔稱的《楚辭》了。”(《楚辭與中國神話》)。

吾令帝閽開關兮(1),倚閶闔而望予(2)。

時曖曖其將罷兮(3),結幽蘭而延佇(4)。

世溷濁而不分兮(5),好蔽美而嫉妒。

【注釋】

(1)帝閽:天帝的守門人。開關:開門。關,門閂。

(2)閶闔:天門。

(3)曖曖:昏暗的樣子。罷:終結,指時日將盡。

(4)結:編結。延佇:停足長望。

(5)溷:同“渾”,汙濁。不分:指善惡無別,美醜不分。

【點評】

詩寫幻遊凡三次,這裏首次可稱“叩閽之旅”。帝,天帝;亦隱指人君,楚王。從神話情節說,是上征去見天帝,而從所比況看,則實指人君。

“令帝閽句,極寫見帝情迫,刻不容緩之狀。”(朱冀)而下句“倚門而望,冷眼不瞅睬也”(夏大霖)。急迫而來,卻偏遭此無理冷遇,怎不令人心寒徹骨!林雲銘雲:“欲求知於天上,初來時,異樣急切,既到後,何等悲涼。因思天帝之溷濁不分,與世無異,不得不舍之而他求也。”(《楚辭燈》)。

朝吾將濟於白水兮(1),登閬風而薈馬(2)。

忽反顧以流涕兮,哀高丘之無女(3)。

【注釋】

(1)白水:神話中地名,源自昆侖山。

(2)閬風:神話中山名。緤:係。

(3)高丘:高山,喻楚朝廷。無女:喻無可代為通君的人。

【點評】

“無女”之“女”何指,舊注頗紛紜,或稱比賢君,或稱喻賢臣,以至賢諸侯(蔣驥)、賢侶(戴震)雲雲。如果通過對上下文來看,此處之女,應指能夠理解自己,可代為通君之人。上寫叩帝閽而不開,君門九重,欲見君而不能,從而哀歎,朝中無一知己者能夠向君代達衷情。於是下文則稱改求“下女”。高丘之女,應指朝廷上君側之在高位者。求下女,則指另求可願代為通君之人。

溘吾遊此春宮兮,折瓊枝以繼佩(1)。

及榮華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詒(2)。

吾令豐隆乘雲兮(3),求宓妃之所在(4)。

解佩以結言兮(5),吾令蹇修以為理(6)。

紛總總其離合兮,忽緯(糸畫)薊其難遷(7)。

夕歸次於窮石兮(8),朝濯發乎洧盤(9)。

保厥美以驕傲兮(10),日康娛以淫遊(11)。

雖信美而無禮兮(12),來違棄而改求(13)。

【注釋】

(1)瓊枝:玉樹枝。繼:指增飾。

(2)相:看。下女:下界美女。詒:贈。

(3)豐隆:雷神。

(4)宓妃:傳說中洛水女神。

(5)結言:交談。

(6)蹇修:傳說中人名。理:媒。

(7)緯(糸畫):乖違不和。難遷:態度難改。

(8)次:停宿。窮石:神話中山名。

(9)濯發:洗發。洧盤:神話中水名。

(10)保:自恃。厥:其,指宓妃。

(11)淫遊:到處遊蕩。

(12)信美:確實美。

(13)來違棄:來而複去。

【點評】

開始幻遊“求女之旅”。“遊春宮折瓊枝,欲及榮華之未落也。下女,喻賢人之在下者。”(洪興祖《補注》)舊注“榮華未落”或雲指瓊枝,或雲詩人自喻,實際此處乃雙關語。狀瓊枝,表示執禮彌恭,兼自指,趁年華未晚。詩中寫三次求女不成,此為第一次因神女宓妃驕傲無禮而失敗。

覽相觀於四極兮,周流乎天餘乃下(1)。

望瑤台之偃蹇兮(2),見有娀之佚女(3)。

吾令鴆為媒兮(4),鴆告餘以不好。

雄鳩之鳴逝兮,餘猶惡其佻巧(5)。

心猶豫而狐疑兮(6),欲自適而不可(7)。

鳳皇既受詒兮(8),恐高辛之先我(9)。

【注釋】

(1)周流:周遊,遍行。

(2)瑤台:玉做的台。偃蹇:高高的樣子。

(3)有娀:古代國名。佚女:美女。

(4)鴆:傳說羽毛有毒的鳥。

(5)佻巧:輕浮狡黠。

(6)狐疑:疑惑。相傳狐狸多疑,故稱。

(7)自適:自往,親身前往。

(8)受詒:受委托。

(9)高辛:帝嚳即位後的稱號。先我:先我一步而得女。

【點評】

覽相觀,三近義詞疊用,“覽,遠視;觀,平視;相,諦視。”(錢澄之《屈詁》)生動地表示出於高空周流下視的情狀。“重疊言者,明旁求之不止也。”(王夫之《通釋》)修辭亦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