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82年夏天,成都行宮,草樹雲山得錦繡。錦官城的景色,與長安相比,別有一番風味。年少不知愁滋味,唐僖宗昔時的憂悶已日漸淡薄,這位少年天子、馬球皇帝,每日打馬球之時,總可以把出逃長安之事遺忘,每日在行宮之中嬉笑玩樂。
一日退朝後,唐僖宗攜田令孜之手言道:“阿父,今天下各路勤王大軍,已經齊聚關中,驅逐叛賊,收複京師,指日可待,阿父功不可沒!實乃朕之伊尹、周公,阿父智謀冠絕古今,遠勝管仲、張良,有阿父輔佐,朕之江山可保。”田令孜麵露喜色,得意地言道:“皇上過獎,輔佐皇上乃老奴分內之事,皇上年少英才,千古明君,今賊勢大,一時不查之下,任其侵入長安,皇上不宜以一時之挫而墮帝王之氣。”唐僖宗大笑稱善,君臣互相吹噓一番。田令孜數次故作謙卑之下,終究掩不住臉上的喜色。
臨行時,田令孜施禮奏請,向唐僖宗言道:“老奴有一事啟奏,當日皇上駕幸成都之日,對諸軍多有封賞,後府庫虧空,蜀中軍將不滿者甚眾,老奴欲以今晚在寒舍設宴,消弭誤解,以正視聽,務使眾將齊心協力,共保大唐社稷江山。”唐僖宗點點頭,言道:“阿父所言極是,那就有勞阿父了。朕即刻命府庫開支銀兩,以作酒資。”田令孜聞言,跪拜謝恩而去。
當夜,田令孜在府中宴請唐軍從駕都頭,蜀中諸將皆以受到邀請。眾將皆已到齊,酒宴早已備好多時,眾將按座次入席坐定。宴席之上,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眾將飲酒暢酣,拜謝聖主隆恩,拜謝晉國公田令孜提拔之恩,阿諛奉承之聲不斷。
田令孜得意之情,溢於言表,時而放聲大笑。唯有一將默不作聲,臉有不悅,將眾人視若無物地獨自端坐在席尾。田令孜見狀,情知定有內情,於是令人斟酒,舉杯言道:“諸位將軍,皇上駕幸成都,人人護駕有功,今日酒宴之上,所用金杯玉器皆賞賜於諸位,待皇上返回長安之日,眾位將軍皆可升官發財。”席上一片歡呼後,眾軍紛紛再拜謝恩。
田令孜見眾將已飲完此杯,趁眾人跪謝之機,目中餘光掃到,發現此人仍靜坐於席尾,神色孤傲,不為所動。田令孜定睛細看之下,隻見此人麵色黝黑,胡須略黃,濃眉闊目,額頭上自左向下斜著一記刀疤,直貫右眉,天生一副凶悍之相,不怒自威,令人生畏。田令孜識得此人,正是西川黃頭軍使郭琪,田令孜何其警覺之人,從宴席一開始,就已經注意到此人。自開席之後,眾軍舉杯酣飲,唯獨郭琪自始至終滴酒未嚐,田令孜緩緩離席,度步到郭琪麵前,皮笑肉不笑地言道:“郭將軍為何神色有異,有何不平之事,與本公說來?”
郭琪不敢再怠慢,連忙起座施禮道:“末將乃一粗人,自小生於山東,十五歲參軍,多年征伐,戍衛邊境,隻懂得行軍打仗,不懂的宴席之禮。”田令孜笑道:“將軍過謙了,有何事不悅?”郭琪:“本將每月軍餉已經十分豐厚,日夜尋思報答聖恩,豈能貪得無厭,再圖求賞。蜀軍與長安從駕之軍同樣為皇上效命,守衛朝廷。今蜀軍賞賜甚薄,末將聽聞軍中將士多有怨言,末將擔心一旦軍中嘩變,一發不可收。末將懇請晉國公奏請皇上,將從駕之軍的賞賜分些許賜予蜀軍,軍中必定上下同心。”田令孜默默不語,席上諸將,人人臉上盡顯驚奇責怪之相。
宴席一片寂靜,片刻之後,田令孜朗聲問道:“郭將軍從軍多年,可有何戰功?”郭琪再次施禮道:“請恕末將無禮!”說罷,解開衣袍,褪去上衣,眾將望去,盡皆大驚。隻見郭琪前胸後背之上,傷疤蜿蜒無數,或直或曲,猙獰可怖,幾無完膚。尤其是腹部一條半尺長的青紫色的疤痕,尚有明顯的縫合痕跡,宛如爬著一條巨型蜈蚣。眾將看罷,盡皆失色。
郭琪泰然自若,神色緩和地言道:“末將年少時,與黨項之戰,攻一十七次,這是當日的刀傷。及末將壯年,與契丹之戰一十九次,這是弓箭之傷。”頓了一頓,郭琪手指腹部,神色黯然地言道:“數年前,末將奉旨征伐吐穀渾,激戰之中,被敵將砍穿衣甲,肚腸流出,末將令軍醫以針線縫合,未曾休養半日,又乘馬參戰……”席中眾將聞言,人人議論紛紛,嗟歎不已。郭琪黝黑的臉上,也禁不住出現痛定思痛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