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上)(3 / 3)

母親著急:“你也別太挑剔,好男生越來越少,過兩年等你年齡大了,就更麻煩。”

“我也不是不婚主義。”夏小橘翻白眼,“但這又不是超市的白菜,隨便抓一棵就能過日子。”

邱樂陶評價:“你爸媽真是可憐,還被蒙在鼓裏,不知道寶貝女兒這麼多年,就對一個人有感覺。”

“我並沒有拿別人來和他比。”夏小橘躺倒,望著天花板,“那時候我多小,生活多簡單,他就是全世界。如果我還想當初那樣毫無保留地去喜歡一個人,就不是天真,而是傻了。”

“那大土呢?為什麼不考慮他。”

“我怕啊。”夏小橘翻身,臉埋在手臂間,“如果他是一個陌生人,我可以試試看,大不了就是分手。但是湜禕,如果我選擇他,感覺就是一輩子了。如果我們在一起,又分開,對他會是多大的傷害?雖然是很好的朋友,但誰能保證,做了男女朋友之後會不分手呢?”

“你對SNOOPY,怎麼就沒有這麼猶豫過?”

夏小橘頷首:“是啊,對他,哪怕在一起一天也好。什麼過去未來,我統統不計較。”

“你對大土,隻有責任,沒有愛。”邱樂陶歎了口氣,總結道。

和一眾朋友小聚,也有人當著陸湜禕的麵,半開玩笑問她:“你到底想找什麼樣的,我們也好幫你留意。”

“年齡相仿,背景相似的有誌青年。”

“有誌的看不出,”黃駿點點臉,“有痣的倒是不少,考慮一下麼?”

夏小橘跳起來要打他,轉了轉眼睛,說:“好在是這個‘痣’,其實還有個諧音字。”

黃駿大叫“惡心”。她自己樂得直不起腰,眼淚都出來了。

“其實這樣挺好,又自由。”夏小橘舉著紮啤挨個碰杯,“而且,今天在一起,明天可能就分手……”

黃駿險些“噗”地將酒噴出來:“你總不忘了損我。”

“我認真的。”夏小橘說,“隻有好朋友,是一輩子的。”眼角餘光看見陸湜禕,他望著遠處,若有所思。

如果我們當年擦肩而過,在七姑八姨的介紹下相識,或許會覺得緣分真奇妙,居然將兩個校友聯係在一起。而如今我們有了如此多共同的回憶,反而成了並行的鐵軌,永不分離,也從不交疊。

這心境,不需要說給別人聽。

(4)夏小橘把綠豆沙從冰箱裏拿出來,給林柚和自己各自盛了一碗。

“真幸福,現在每個毛孔都冒涼氣了。”林柚坐在椅子邊緣,伸長雙腿,“今天一定能睡個好覺,明天上午還要去麵試。”

“麵試?”夏小橘一愣,“你要找工作?在北京。”

“嗯,短期,兼職的。這兩天和大學同學聚會,有個舞蹈團的女生和別人一同開了個工作室,偶爾還會去健身中心作教練。”林柚報了一個名字,夏小橘隻記得開頭是個“寶”。

“那邊想要多開幾節舞蹈課,所以同學問我有沒有興趣。”

“就算有興趣,你這次回國能呆多久呢?而且還要回家。”

“誰知道,或許就不走了呢,讓那邊的朋友把行李給我托運回來。”

“真的決定回來了?那太好了!我是覺得,雖然那邊生活條件好些,但無親無故的,感覺有點漂泊。”

林柚點頭:“其實我早想回來,隻不過心裏一直有個結。”她坐正身體,帶著一絲淡淡的哀傷,“我這兩年幾乎沒有怎麼和我媽說過話。”

“為什麼?”

“你還記得麼?大二那年秋天我申請去布達佩斯,排練的時候拉傷了肌肉。”

“嗯,那次我們嚇壞了,之後你媽媽都趕過來了不是?”

“沒錯,其實,在來北京之前,她去了西安。”

“西安?那個大提琴……”

“對,她專程去見袁安城。”

袁安城出身音樂世家,自幼便有同齡孩子所不及的優雅風度。林柚的母親是他小學班主任,格外疼愛這個聰明懂事的男孩,在他父母離異後,更曾將他接到家裏住過一段時間,情同母子。林柚和袁安城青梅竹馬,這些林母都知道,隻當作是小孩子之間兩小無猜的PUPPYLOVE。及至袁安城高中畢業,即將升學去西安讀書,臨行前去林家告別,晚飯後林柚一定要他再彈一次《月光》。林母洗了水果,端給兩個孩子,琴聲悠揚,月光灑滿沒有開燈的房間,她看見女兒站在琴旁,凝視著袁安城,目光比月色更輕柔。一曲完了,林柚伸手敲擊琴鍵,袁安城飛快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指。林母望著身形纖麗的女兒,意識到她已經不是一個隻知道玩鬧的小孩子了。

雖然袁安城是自己的得意門生,但身為母親,做了二十多年的教師,她不會允許自己的女兒在讀高中時為了談情說愛而分心。送袁安城去車站時,林母婉轉提醒,林柚還是個孩子,希望他能做個表率,鼓勵小妹專心讀書。袁安城經曆家變,父親終日醉酒,輾轉被幾個親戚照料過,經過漫長的寄人籬下的日子,更加懂得察言觀色,此時怎會不明白恩師的弦外之音。他對林母一直心存感激,便將對林柚那一份懵懂的感情妥帖地藏好,絕口不提。偶爾書信往來,都用兄長的語氣諄諄教誨。這樣被琴聲浸潤的俊朗少年,自然不乏女生青睞,上大學後很快便結交了漂亮女友,隻是看誰都是淡淡的,沒有一份感情維持得長久。

沒想到林柚執著的很,對於那個年齡的她,隻要袁安城給家裏的來信中有隻言片語提到自己,心裏便如同萬花筒,幻化出千萬種可能性,似乎每一個字都蘊含深情。高三她作為藝術特長生被提前錄取,便對父母提出要去華山,林母要她等自己放假,林柚等不及,自己跑去西安。袁安城又驚又喜,經曆了若幹似是而非的感情遊戲,恍然發覺,最難忘記的,仍然是林柚的純真和執著。暑假回家,他特意去探望老師,剛剛試探口風,便被麵色陰沉的林母打斷。女兒自幼乖巧,雖然性格倔強,但從沒有欺瞞家人,這次為了去看袁安城,她編造借口,從北京的親戚家跑出去,隻身搭上西去的火車,來了一個先斬後奏。

這兩年中袁安城紛繁多變的情史林母早有耳聞,她明確表示,不讚成女兒同他來往。她說林柚不諳世事,隻看到凡事美好的一麵,她需要一個同樣背景簡單的男生一同成長,而不是被袁安城拉扯著進入蕪雜的感情世界,還要學會麵對他的過去。

“如果你不告訴她,就是隱瞞;如果你告訴她,林柚能接受麼?就算她現在迷戀你,什麼都不在乎,她能像現在這麼單純快樂麼?你用什麼保證她的將來?”林母苦口婆心,袁安城無力爭辯,麵對林柚的希冀,他隻能用蒼白的謊言來掩飾。說他討厭跳舞的女生,尤其是跳芭蕾的,因為自己的演員母親拋夫棄子去了日本。

他說,跳舞的女生,越是漂亮,越是虛榮,就算現在很單純,早晚有一天會變。

林柚急切辯駁,說自己不會。

袁安城冷笑,說,當年,我父母也是很相愛的。結果呢,又怎樣?

結果又會怎樣。她還青稚,沒有在感情上跌過跤,連追問的勇氣都沒有。

沒想到時隔一年,林柚又出現在麵前。她社會實踐路過西安,像小妹探訪兄長一樣,和他客套地打招呼,保持親而不狎的距離,說自己的生活,說關心備至的男友,還給袁安城看錢包裏的照片,挺拔英俊的男孩,站在本應屬於他的位置。

此時袁安城正站在命運的快車道上,奧地利一家音樂學院的教授正在中國訪問,看過他的演出後大為讚賞,願意提供獎學金,供他畢業後赴歐深造。如此百年不遇的良機,讓他欣喜若狂,忍不住跑去旅店找林柚,抱著她轉圈,問她想不想和自己去歐洲。林柚有片刻的呆滯,但隨即低了頭,赧然頷首。

遠處地平線上似乎有萬千道霞光,希望如朝陽噴薄而出。

然而我們似乎等錯了站台,看著通往明天的列車從身邊隆隆而過,將一切夢幻碾壓成齏粉。眼睜睜看希望破滅,卻無能為力。

林柚在爭取赴歐名額的彩排中,大腿後側肌肉撕裂,險些斷送舞蹈生涯。林母幾乎一夜白發,在去北京探望女兒之前,她特意先到西安,去找袁安城。

“我媽媽沒有說,她那次說了什麼。”林柚微微搖頭,“但我見到她時,她憔悴得很,痰裏都有血絲。現在想起來,一個寶貝女兒,一個心愛的學生,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忤逆她的意思,想不動怒都不容易。她覺得,袁安城完全不適合我,根本不能給我一個安穩的人生,他對於感情的不專注已經成了習慣,對我不過是一時的新鮮感,並不能成為以後的約束。袁安城非常感激我媽媽,看到那個樣子的她,一定什麼都答應了。”

“可是媽媽沒想到,因此我的生活更加不安穩,一下就走到南半球去了。命運還真是奇妙呢!”林柚戲謔地笑。在她去新西蘭之後,有一次父親說漏了嘴,提起林母曾去過西安。林柚無比震驚,潛意識裏察覺這一切和袁安城有關。她不動聲色,裝作對過去毫不介意,從母親和袁安城的朋友的隻言片語裏,漸漸拚湊出事情的原貌。她沒有和父母爭吵,甚至都沒有說明自己知悉一切,隻是逐漸疏於聯絡,更不想回國。身心俱疲,整個人迅速枯萎下去。

講到這裏,林柚蜷起雙腿,臉頰貼著膝,長發勾勒出她佼好的輪廓,下頜尖翹,脖頸頎長,圓潤的肩頭下雙臂瑩潤如玉。夏小橘忍不住走過去,張開雙臂,和她緊緊擁抱,能感覺到林柚的啜泣,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你回來了,可以去找他啊!”夏小橘說。

然而此時,袁安城已經畢業數年。

林柚搖頭。

曾在夜裏醒來,滿心憂傷,窗外的月光明亮如昨,讓一切心事無所遁形。她沒有去探詢袁安城的下落。他或許正在歐洲某個城市的街頭徜徉,走出古堡似的學院,去金碧輝煌的音樂廳排練,或許從容地喝杯咖啡。流年似水,就這樣消失在多瑙河起伏蕩漾的微波裏了。

她看著身邊依然熟睡的JASON,一切已經無可逆轉。

忽然心生倦意。匆促地分手,如同生了一場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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