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多年後夏小橘回頭看自己說過的話,帶著少年時心高氣傲的倔強。因為自己曾經無怨無悔地付出,便心安理得覺得每個單戀都難免這樣,認為所有的執著都不能如願。
一個冬天都沒有陸湜禕的消息,連同學聚會都托詞準備出國而缺席。夏小橘明白,自己以往種種言行,原本看來是欲說還羞的矜持,現在統統都成了故意的疏離。邱樂陶忿忿不平:“就算他知道你喜歡別人心裏難過,也不用和仇人似的避而不見啊,畢竟你又不是他的人,誰規定你不能喜歡別人?”
“我倒希望他現在埋怨我。”夏小橘訥訥地說,“總好過一條路跑到黑,白白蹉跎歲月。”
“嗬,說的這麼文藝!怎麼叫蹉跎?”邱樂陶推她,“我是恨其不爭!這個大土一點都不大度,說放棄就放棄。你和SNOOPY我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他的話說得那麼死,你應該為自己考慮考慮,怎麼能在這種時候把大土推出去呢!?”又急著叫,“要不要我去把他拽回來,唉,大不了我豁出去了,叫上黃駿那個爛人,讓他一起去當說客。”
夏小橘不說話。陸湜禕一定被深深刺痛,所有付出的艱辛浮現心底。這種身心俱疲的感覺,和看不到未來的迷茫痛苦混雜一起,令人心灰意冷。她理解,她都理解。
轉眼之間,已經是蟬噪聲聲的炎夏。暑假遇到黃駿,他問:“大土是要延期回來麼?”
她茫然搖頭,這半年來,陸湜禕似乎從她的生活中慢慢淡出,隻有床頭他送來大大的SNOOPY還眯著眼,一副就要睡著的表情。
“嗬,聽他們室友說,不少女生打聽大土什麼時候回來。”黃駿故作神秘,“前些天還來了個漂亮MM,聽說他去新加坡了,一臉失望。”
“那很好啊。”夏小橘懶懶地應著。
黃駿還要說些什麼,手機鈴聲大作,他接起來,嗯嗯啊啊兩聲,說,“好,就這麼訂了,回去就去找你。嗯!寶貝,我也想你!”
夏小橘哆嗦著蹲在地上。
“幹嘛呢你?”
“撿雞皮疙瘩。”她撫著胳膊,“好冷!”
“這樣不容易錯啊。”黃駿笑,“省得我去記那麼多人的名字。”
“那麼多……”夏小橘撇嘴角,“你還真是博愛!”
“你也不賴啊!”黃駿揚下巴,“神不知鬼不覺就移情別戀了,也是大土太相信你,要是我在北京,早就看出馬腳了。”
“喂!”夏小橘猛拍他肩膀,“什麼叫移情別戀?!居然被你這種人說,真是黑白顛倒了。”
“你敢說你原來不喜歡陸湜禕?”
“沒有!”否認得斬釘截鐵。
“別不好意思麼。”黃駿揶揄地笑。
“你看我的眼睛,我像在說假話麼?”夏小橘收起笑容,凝神而視,“如果你不信,可以去問樂陶。”
“怎麼可能?!別搞笑了!”黃駿向後仰身,架在額頭上的POLO太陽鏡幾乎掉在地上,“還記得高中我骨折那次,你們來看我。那天你都要走了,看見大土進病房,轉身就回來了,還說得兩眼放光,非拉他參加運動會。你走之後我就說,憑我身經百戰的經驗,可以很確定,這女生對你有意思。”
夏小橘歎氣:“你忘了,那時候還有另一個傻妞,就想多看某個花心蘿卜兩眼。”
黃駿轉著眼睛,努力從記憶中發掘兩個人過往甚密的種種跡象。夏小橘聳肩:“這些隻能說明,我們是死黨啊。”
“男女生之間哪來的什麼死黨?”黃駿嗤之以鼻,“至少有一方是心懷不軌的。”
這話無可辯駁。
想起陸湜禕,此刻都仿佛是別人的故事。這幾個月來,夏小橘沒有像從前一樣,和他海闊天空地閑聊,或者揶揄笑鬧地貧嘴,隻能如此零零散散聽說他斷斷續續的消息。他那樣的男孩子,風趣體貼,和新加坡男生比,應該擁有絕對的身高優勢,想來會有很多女孩子喜歡吧。曾經和他提起,要是找女朋友,一定要讓自己最早知道,好給他當參謀。然而夏小橘此刻遠沒有想象中的釋然。曾經以為,當他有了新的開始,就又可以如最初相逢時那樣坦然地做好朋友;刻意疏遠他之後,總有一天會重拾兩人深厚的友誼。可是,他已經走得那麼遠,雖然在一個和北京沒有時差的國度,卻好像已經進入另一個時空。現實好像向著和預期截然相反的方向發展。如果他真的有了女朋友……夏小橘未待細想,潛意識裏一個聲音就說,“那麼,有些東西就再也回不來了。”
然而這些多多少少、深深淺淺的感慨,很快就被程朗的重新出現以及生活中其他或重要或瑣碎的事情衝淡了。
(2)夏小橘報名參加了暑期的社會實踐,放假後暫時沒有回家。幾個高中同學過來北京玩,其中有人參加過當年與新西蘭交流的夏令營,和那邊的朋友還有聯係。說起種種八卦新聞,難免提到林柚的名字。
“就是當初跳舞的那個女生,你猜她現在的男朋友是誰?”
“不是咱們年級的程朗麼?當時我們就覺得他倆很配。”
“咿,你消息真閉塞,他們早就分手了。對不對?”女生用胳膊肘戳戳夏小橘,“你和林柚很熟不是?”
“哦。”她點點頭,“過去好久的事情,別再提了。”
“好,不提不提,但你知不知道,她現在的男朋友是誰。”
夏小橘搖頭:“應該是沒有吧。”
“是誰,是誰?”難免有人興衝衝地追問。
“JASON!”
“哇,是那個長得像湯姆克魯斯的JASON麼?”
“就是他咯!聽說他去年為了林柚,特地跑來中國。”
“林柚不會是為了這個,才和程朗分手的吧。”
眾人看向夏小橘,希望從她那兒得到一些內幕。她胸悶氣短,憋了半晌,生硬地吐出兩個字,“胡說!”
女生們並不介意,又嘰嘰喳喳討論其他話題;男生們嚷著好餓好餓,說要找個地方坐下來邊吃邊侃。
“一會兒少說幾句!”有人提醒,“程朗他們先去點餐了,見麵可別提林柚。”
夏小橘一凜,包間不過在三樓,幾十級台階走得她心跳加速,久久不能平複。好在眾人一擁而入,嘻哈打鬧。她隔著攢動的人頭,看見程朗和久不見的男生們熱烈擁抱,把彼此的背拍得砰砰作響。他也看見她,笑著揮揮手。
並沒有想象中的尷尬。
而心,沒來由地被哀愁和無奈咬齧著。程朗和眾人一一打過招呼,有片刻無語,站在窗邊,夕陽渲染的側影,似乎遊離於人群之外。夏小橘在他臉上看到一閃而過的疲倦,隨後是令她心酸的沉寂。她寧願是自己想得太多,然而她的直覺頑固地跳出來,說那些開朗暢快的笑容都是偽裝,這轉瞬即逝的默然才投射出他心中最深處的淒涼。
或許程朗,已經知道。
夏小橘隻覺得自己隻看到冰山一角,蒼茫海麵下深藏著龐然的悲愴,他此刻的表情一幀幀定格,牽扯著她的心,一絲絲疼痛著。
吃飯時有人問到陸湜禕的近況,目光立刻齊刷刷轉向夏小橘,她今天第二次成了矚目的焦點。怎麼總會被這些無法回答的問題纏上?她假裝沒看到眾人眼中的問號,埋頭苦吃。
“小橘最近太忙,都跑成橘子醬了。”邱樂陶替她解圍,“她那個暑期實踐要查資料,基本每天都要跑國家圖書館,連我都找不著她。”
“是啊。”夏小橘找到台階,“我的自行車還丟了。”
“在學校裏?”
她搖頭:“國圖門口,那天太累了,出門就直接坐上公共汽車……”
“把自行車扔在國圖一晚上?”
“嗯。”她憤然舉起筷子,“其實國圖裏麵應該讓騎車,至少也可以踩個旱冰鞋,太大了,走得我腿都要折了。”
程朗坐在圓桌另一端,一直微笑著看她比比劃劃控訴偷車賊和國圖藏書的浩如煙海,這時插話道:“我過兩天要去上海實習,你先騎我的車吧。”
夏小橘愣了愣。
他又說:“一會兒就去推著吧,正好順路。”
程朗的提議,她向來不懂如何拒絕。
夏日裏天黑得晚,吃過晚飯天還半明半暗。程朗打開車鎖,說:“你試試看能不能騎得慣。”
夏小橘見是一輛坤車,立馬回應:“沒問題!”推到馬路上騎著轉圈,車把不鬆不緊,車閘也很好用,座位被程朗調得很高,腿可以完全伸展開,騎起來很輕鬆。她超過幾輛自行車,挺直背脊,放眼看過去都是別人的頭頂,開心得樂出聲來。
隻是自顧自地笑,沒留心路口拐過來一輛汽車。夏小橘捏閘,習慣性地用腳支地,腳尖點了幾次,就是沒有夠到地麵。眼看無法維持平衡,她大叫一聲,向左邊跳下來,將自行車拋在右邊。
“怎麼了?”程朗大步跑過來。
夏小橘指指前輪仍在嗡嗡轉個不停的自行車,大叫:“我覺得自己的腿也不短啊!”
程朗一直笑個不停,把摔歪了的龍頭扭正,又推到修車鋪,借來工具,把車座降低。夏小橘扶著膝蓋,饒有興致地看他蹲在車前,全神貫注擰著螺帽。“你的自行車丟掉也好,否則早晚被你摔零散了。”他徹底檢查了一遍,“你可千萬別把我的車也扔在國圖門前一晚上,雖然看上去破點,但賊不走空,放在那兒不拿白不拿。”
夏小橘心裏暖暖的。
親人就親人吧。
一次又一次確信自己就此放棄不再愛他,這決心卻一次又一次地被擊碎。夏小橘的目光黏著在程朗身上,發現自己比想象中更想念他牽掛他,怎樣的傷心失落,都比不上這半年來的杳無音訊更讓人度日如年。
這樣的男生,林柚為什麼不愛?夏小橘想不明白。而那個JASON有什麼好?程朗都無法代替袁安城,難道他就可以?
“你最近怎麼樣?”她忍不住問,“哦,我是說,忙麼?”
“還好,期末考得不錯。”他頓了頓,“該怎麼活,還怎麼活唄。”
他知道了!夏小橘自然明白程朗在說什麼,卻無從安慰。
“是JASON麼。”他語調平緩,“當初他看林柚的眼神就很不對。”
難道你當初看人家的眼神就很對?夏小橘暗想,覺得自己一身醋味。
“也許,近水樓台吧。”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