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下)
作者:明前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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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夏小橘加班到七點,程朗也沒有打電話過來,想是手邊事務繁忙,她也沒催問。回公寓後用壓力鍋煮了冰糖綠豆沙,冷水鎮過又放在冰箱裏。林柚買了兩天之後回故鄉的車票,正在收拾行李。“喂,不要忙了,”她喊小橘,“一會兒出去找食兒吧,周圍還有什麼好吃的?”
“還消夜,不保持體型啦?”
“沒關係,抓緊時間吧!過兩天就沒人陪你腐敗了。”
“家裏有芒果,我怕吃多了上火,才煮綠豆沙的。”
“那就少吃一點咯。”
“趁新鮮,多吃兩個麼,從廣東帶來的。”夏小橘把口袋拎過來,和裝箱子的林柚一同蹲在地上,“程朗回來了,我今天見過他了。”
“哦,他還是老樣子麼?”
“嗯。”夏小橘點頭,猶豫是否要告訴林柚,程朗已經知道她回國。
“還真巧呢,沒想到都在北京。你告訴他我回來了?”剛問完,她便搖頭,自嘲地笑笑,“算了,就算他知道,也不會想見我的。說來還是怪我多些,當時年紀小,不大懂得考慮別人的感受。”
林柚申請赴歐作交換生的最後一輪麵試是舞蹈,在前一天晚上的排演中,她拉傷了大腿後側,肌肉撕裂。一兩個禮拜之後夏小橘才得到消息,匆匆趕去探望。林柚在睡覺,被子遮在頭上。夏小橘怕她呼吸不暢,躡手躡腳走過去,輕輕掀起被角,掖在她頜下。林柚微微側身,蜷得更緊,睫毛濕潤,臉上猶有淚跡。
“似乎不是很嚴重,已經可以下地走路了。不過最近一直心情不好,畢竟麼,錯過了這次去歐洲的機會。”同一寢室的女生說了個大概,便紛紛自習去了。
過了十多分鍾有電話打進來,夏小橘怕吵醒林柚,撲過去接起。對方似乎沒料到速度這樣快,聽筒那邊一時寂靜無聲。她連著“喂”了數聲,那邊語氣疑惑:“小橘麼?”
“程朗?”
“對。你來看林柚了?”
“是啊,不過她在睡覺呢,我等會兒吧。”
“哦,吃晚飯了麼?要麼過一個小時左右你們下來,一起去吃點東西吧。”
“好,那你先四處轉轉吧。”
林柚醒來後,夏小橘轉述了程朗的話,她隻說了兩個字,“不去”,很是決絕。
“你晚上也還沒吃呢吧?”
“我不餓,真的,每天這樣躺著,吃一口就飽了。”
“可是……他等了將近一個小時了。”
“告訴他不要再等了。”林柚扭過頭看著牆壁,“我不會再見他的。”
夏小橘的腳步幾乎粘滯在幾十級台階上,不知要如何走下樓,把林柚的話盡量委婉地轉述給程朗。他站在路燈的黃暈中,看見夏小橘走出樓門,立刻挺直身體,但見她隻一個人,臉上的笑容不禁有些僵硬。“就我們倆去吃飯,是吧?”程朗了然的口氣中帶著無奈。
“她可能太傷心了,要一個人靜靜吧。”
“哦,那我們走吧。”他轉身,走得飛快。夏小橘幾乎要小跑才跟得上。
“喂,腿長的要照顧一下腿短的啊!”她試圖活躍氣氛。他充耳不聞,步履依然匆促,踩過飄零的落葉,一片簌簌聲。夏小橘望著他的背影,錐心的疼痛比任何時候都強烈。
“我也想過,去了歐洲之後,自然而然過渡,讓一切慢慢冷卻。”林柚闔上箱子,剝了一隻芒果,“誰想到事情忽然就變了,長痛不如短痛。”
小橘搖頭:“其實,就算你去了歐洲,可能冷卻麼?對於他而言,距離不是問題,半年或一年,他都會等你。”
“我明白,其實,受傷之後真的很無助,我每天夜裏都會偷偷地哭。你知道麼,我當時真覺得萬念俱灰。”
夏小橘愕然:“隻是簡單的肌肉拉傷吧,你現在不也能跳舞?”
“其實……當時讓我最難過的,不僅僅是不能去歐洲了,而是我很強烈地預感到,和袁安城,再也不可能有將來了。”她仰天歎息,“或許,這是注定的呢。誰讓我太貪心,誰總去追得不到的幸福。”
“那年暑假,你去西安,見到大提琴了,是麼?”
“沒錯,就是那段時間,有奧地利的教授看了他的演出後很是欣賞,希望他第二年畢業就去深造。他開心極了,跑來旅店找我,抱著我轉了好幾個圈,問我想不想和他去歐洲。我當時都愣住了,太突然了,前一天他不過很客套地和我吃了一頓飯而已。但那一刻,我還是忍不住笑起來,管他呢,這是我盼望了很久很久的一幕,以為永遠不會發生的。即使現在想起當時的場景,我還是會笑出聲來。”
“那麼……布達佩斯……”
“是啊。但我對袁某人,太缺乏信心了,我知道他換過許多女朋友,但還是希望自己是特別的一個。就算維係兩個人的關係會很辛苦,我也想要去嚐試。但如果不能和他一起去歐洲,讓他在那邊等我三年,幾乎是不可能的。”林柚嗤笑,“其實,受傷之後不久,我就再也聯係不到他了。手機號碼換了,寢室的人說他出去租房住了。我早該明白,他耐不住寂寞,不會為了我而改變。即使如此,我仍然隻為了他哭,那時候我就明白,和程朗,是徹底不可能了。我不會第二次抓他作救命稻草。早些分開,是唯一一件我可以為他做的事情。”
“隻是作救命稻草麼?”夏小橘忍不住問,“你和我說過,一開始隻當他是好朋友,但後來就不一樣了。”
“怎麼說呢。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有那麼一段時間,真的是無憂無慮,甚至在某些瞬間,覺得這樣就是一輩子了。”
“終究是不甘心吧。”夏小橘悵然,“總會想,如果同樣的場景,身邊是另一個人,是不是會更快樂。大概,那時候把感情看得太絕對,以為喜歡一個人,一定就是牽腸掛肚,朝思暮想的吧。”
林柚笑:“你真是我肚裏的蛔蟲。我和程朗分手前,以為隻有對袁那種感覺,才是真正的愛;但如果這樣計算,我再也沒有遇到過什麼心愛的人。或許在不同的時間,麵對不同的人,感情的表現方式也是不一樣的。”
“或許你和程朗相遇的時間太不恰當了。”夏小橘斟酌字句,“如果,我是說如果,現在有一個各方麵條件和他相仿的人出現,你會考慮麼?”
希望聽到一句堅決的否認,然而林柚沉思片刻,緩緩搖頭:“不知道。有時候覺得未來完全是沒辦法預測的,什麼時間,什麼地點,遇到怎樣的人,都不是自己能控製的。”
那年十一月,新西蘭男生Jason利用暑假萬裏迢迢跑來北京,他在當年的高中夏令營裏結識林柚,自此念念不忘。在他的大力推動下,林柚很快辦妥去新西蘭進修的一切手續,翌年春天便將飛赴南半球。
(5)知道林柚去意已決,夏小橘放心不下程朗,接連兩天寢食難安,晚自習時椅子還沒坐熱,心就慌張地飛去了人家的學校。胸口這麼空,哪裏看得進書,於是跳上公共汽車,追著它的蹤跡一路去找。途中想了借口無數,這樣單刀直入的探訪,怎麼看都像是一個憐憫而幸災樂禍的看客。
程朗的寢室空蕩蕩的,大多數人已經去自習,倒是還有一個男生在打星際,說話時眼睛仍不離屏幕:“出去了,應該就在附近吃飯,最近都回來很晚。”根據電腦旁摞在一起的方便麵紙杯數量,夏小橘推測他已經在此落地生根許久,也不指望他能關注程朗的去向,又不甘心來了就走,於是出門去找。這一帶大學林立,餐廳飯館自然星羅棋布,每一處都人聲鼎沸,夏小橘的倔脾氣上來,每一家沿著過道從裏到外逡巡一遍。人海茫茫,猶如撈針,她找了一個多小時,才想起來自己隻看了大廳,或許他和朋友們在包廂裏。一時氣餒得很,隻覺自己枉費心力,即使真的見到,程朗也未必願意把傷心事剖析給她聽。如此想著,已經站在下一家小飯館前,卻沒有力氣邁腿進去。
門猛地被推開,險些撞到她的鼻子。
“對不起。”對方嗓音悶啞,一身煙氣。他側身,與夏小橘錯肩而過,她一時懵住,連他的名字都喊不出,一迭聲叫著“喂,喂”。
其實也不用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夏小橘手握一把羊肉串和烤雞翅,和程朗並肩坐在圖書館側門的台階上。他一言不發喝著啤酒,間或伸手,從她那裏抽一支羊肉串出來。這門久已不開,台階旁生出萋萋雜草,夏小橘想要拔一根吹響,草莖在秋風中早沒了水分,被她一扯就斷了。
“不要再喝了。”她用胳膊肘碰碰程朗,他手臂一晃,易拉罐跌在地上,咣啷啷滾到草叢中。
“喂,不要浪費啊。”他說著,又開了一罐,剛喝一口,就被夏小橘奪過去。
她咕咚咕咚灌了大半:“這樣就不算浪費了吧。”
“你也想喝?”
夏小橘被泡沫頂到,打了個嗝作回應。
“你這樣,喝了也是浪費。”他翹著嘴角,似笑非笑。
反正也不會還你,她握緊最後一罐,在手心搓來搓去,易拉罐漸漸變得溫熱。這才想起是他喝過的,倏然尷尬起來,又間雜了感慨萬千的一縷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