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發現了……夏小橘硬著頭皮,露出自認無辜的笑容。
“快走兩步啊。”程朗喊她,“看到你好半天了。”
她還有片刻猶豫。
程朗笑:“磨磨蹭蹭的,難道我能吃了你?”
(2)程朗自然不是洪水猛獸,但在他麵前,夏小橘難免心跳過速,頭腦混亂,即使過了這許多年,不再如少年時代一般手足無措,想到突如其來的重逢,她仍會微微發抖,在月台上不安地踱來踱去。從廣州來的列車準時到達,夏小橘逆著出站的人潮去找程朗的車廂,不時踮起腳尖尋覓他的身影,又不知分別近一年後他有怎樣的改變。
上一次還是一起聚餐為他送行,約好的朋友來晚了,兩人便先去旁邊的商廈閑逛。程朗拎著兩條領帶,轉過身來問:“哪條好,深藍的還是灰的?”
“這樣怎麼看得出來,要放在脖子上比一比。”
“這樣,這樣,還是這樣?”輪流放在胸前試過,他又把兩條領帶舉在耳後,問,“像不像少數民族?”
“咿,換成兩條長辮子就像藏族大媽了。”夏小橘拽拽左邊一條,“藍色帶小圓圈這個吧,比較簡潔。我送你吧,當作臨別禮物,祝你一帆風順!”
“就聽你的好了。”程朗頷首,又笑著側過頭來,拉長聲音,“到時候別人笑我沒有品位,我也多少有點借口。”
“喂,你要是拿這個配粉襯衫去,我有什麼辦法?”
“原來你打算再送我一件襯衫?”程朗故作驚訝,“真是破費了!”
結過款,夏小橘忽然想起什麼:“你會打領帶麼?”
程朗搖頭:“我知道和係紅領巾不一樣。”
“本科畢業的時候男生們不都買正裝了?”
“他們找工作,我不是保研了?你剛才不是看了半天宣傳手冊。”
“那我也沒係過啊!”
兩人轉身去問營業員。
“看你喜歡哪種打法,有很多種結,要看領帶的質地啊,襯衫和西服的風格啊,先學個最簡單的平結吧。嗯,小姐,你也過來一起學啊。”
“我?”夏小橘歪頭,“我平時連絲巾都不打,別說領帶了。”
“可以給他打啊。”營業員幫程朗整理領口,“以後可以送幾條不同風格的,很多女孩子都買領帶,把男朋友圈住啊。”
夏小橘不作聲,程朗也並沒有反駁,隻是笑著回應:“這是促銷麼?多買有優惠麼?”
若早幾年,她還會因為這樣的對白滋生小小的期待,將它看成默許的前兆或承諾的暗示,然而此刻卻明白,兩人早已開誠布公,無需借由與旁人的對白,來再次否認。便自欺欺人的,享受這一刻溫柔的假象吧。
“發什麼呆呢?”鼓囊囊的塑料口袋幾乎貼到她鼻子上。
“你從哪兒冒出來的!”夏小橘向後仰身,看清是一袋子熱帶水果。
“在你身邊走過兩次了!”
“我等著看西裝革履的縣領導呢!”
“有變化麼?”程朗退後一步。
“好像,瘦了呢。不是說總被拉出去腐敗麼,怎麼沒見啤酒肚?”
“風采依然吧?”他挑眉,“怎麼吃都不胖,是不是很嫉妒?”
程朗在北京隻待兩天,上午就要回學校和導師碰麵,他執意要吃煎餅果子,兩人在路邊找了個早餐點,小橘買了綠豆粥和茶雞蛋,問:“大老遠回來就吃這些,要不要晚上糾結幾個人去吃大餐?”
“不用了。這次時間緊張,我回來的事情也沒告訴別人。中午和老板吃飯,看晚上有沒有空吧。”
也沒告訴別人,夏小橘心中湧上一絲喜悅,酸酸甜甜的。“有什麼特別想吃的麼?”
“沒,你也說我總被拉出去腐敗。”程朗咬了一大口煎餅,“隨便找個地方聊天吧,吃什麼不重要。”
對夏小橘而言,吃什麼也不重要,和程朗一起吃路邊攤大排擋,也遠勝任何山珍海味。
她拿出手機來給同事發了條短信,請一個小時的假。不一會兒電話響起,是林柚。
“橘子,你已經上班去了吧?我們昨天玩到半夜,就沒回去騷擾你。對了,現在火車票提前幾天預售?”
“T字頭5天,Z字頭是10天或者20天吧。”
“10。”程朗食指交叉,比劃了一個十字。
夏小橘放下電話後,他問:“單位有急事?那咱們快點吃。”
“噢,還好,不急。”她剝著茶蛋,沾了一手的汁水,連忙扯了紙來擦。
“又要出差麼?還是去山裏考察?”程朗幫她擦淨桌上的醬油滴。
她搖頭,雞蛋黃噎在嗓子眼,一直卡著就好了,就不用開口了。“你知道,剛才誰打電話麼?”
“我認識麼?哦,哦哦,那就猜到了。”他恍然。
不是大土。夏小橘看到程朗似笑非笑的神情,就知道他猜錯了。
“她從新西蘭回來了,林柚。”
“噢。”
夏小橘托腮看著程朗,他回身要了一杯冰豆漿,倒吸涼氣:“煎餅果子裏放了多少辣椒油啊!……小橘,你怎麼不吃了?”
“……”不想多問兩句麼?不想見到她麼?是我太多事了麼?
沉默半晌,程朗緩緩開口:“她回不回來,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這聽來更像一句賭氣的話,然而夏小橘無言以對。程朗接了幾個電話,似乎是廣東那邊打來的,他客套地笑,間或穿插一兩個粵語詞,措辭圓滑世故。
還穿著兩年前的棉布襯衫,麵貌沒有太大的改變,然而與自己並肩而坐,抵著膝的男生,卻遙遠得像一個陌生人。
“沒想到,你會這麼說。”她有些黯然,一點暗自慶幸的心情都沒有,“這真的是你的心裏話麼?”
“那,我應該怎麼說呢?”依舊是心平氣和的語調,“我不是沒有嚐試過,我很努力地挽留過她,你知道的。”
“可是,你也說過,既然是自己的選擇,而且也清楚對方的處世態度,便應該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去承受可能發生的事情。”
“我說的?什麼時候?”
“高中畢業,在海邊。”
“哦,都不記得了,記性不大好。”
“是麼……”夏小橘拿勺子在粥裏攪來攪去,“我怎麼覺得,你變了。”
“怎麼會?”程朗失笑,“我還是那個我啊。”
但你不再勇敢麵對自己的內心!這比程朗喜歡林柚的現實,更讓夏小橘難以接受。
“也許我說過這樣的話吧。直到現在,這句話也沒有錯。”他探身,凝視低頭不語的小橘,“我的處世原則一直都沒有變,但是我對於事情的認識程度改變了,我不會為了同一件事情,摔兩次跟頭,你明白麼?”
她點點頭,又搖頭。
“這麼說吧,直到現在,我怨過她,說過她一個不字麼?因為這是我的選擇,就應該自己承受可能發生的一切事情。”程朗頓了頓,“但這並不表示,我要承受更多的未來。現在,對她,我可以做不同的選擇。我沒有變,她或許也沒有變,隻不過,是我比原來看得豁達了,你明白了麼?”
“可如果,林柚的想法變了呢?”
“怎麼變?她和你提過什麼?”
夏小橘搖頭。
程朗長舒一口氣:“這麼多年來,最沒有變化的,就是你了,還是這麼簡單。如果是別人問我剛才的問題,我理都不理他。小橘,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隔一段時間不見,彼此就像陌生人一樣。”
“不會的。”她眼眶一熱,強自笑笑,“這麼說,好生分啊。”
吃完早飯,兩人要搭車各奔東西。
“一起走一段吧。”程朗說。夏小橘跟在他側後方,如同那年暑假聚會後。
記憶中,那天空氣裏有微醺的氣味,他回頭笑:“我能吃了你?”於是她三兩步趕上,兩人慢悠悠走著,無非講些“今天又悶又熱”,“你們學校什麼時候開學”一類的話題,說盡種種客套話。夏小橘當然想要多看他幾眼,又唯恐自己凝視的目光太過貪婪;幾次想要提到林柚或湜禕,又覺得不合時宜,於是盯著路邊的廣告牌子,把上麵的宣傳語一字字讀出來。街邊公園的廣播裏放著老歌:“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會是在哪裏……也許遇見某一人,過著平凡的日子……”
遠處沉悶的雷聲步步逼近,濃雲翻湧而至,夏日的天空轉瞬晦暗,暴雨滂沱。
(3)從林柚嘴裏聽到布達佩斯這個名字,夏小橘一時懵住:“啊,你要去南美麼?學拉丁舞?”
“嗯?去歐洲呀,學芭蕾。”林柚貼在鏡前描著眼線,“我也和你說過,我現在什麼都學得半吊子,交流半年,當作是開開眼界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