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怔了一下,一抹苦笑漸漸在唇角加深。他早知自己最終留不下她,卻不知這一天來得這樣快。嚐過了海闊天空的滋味,誰還能忍受在一個逼仄陰鬱的角落裏生活?他低低地咳著,右手縮在被窩裏縮成了一個握不緊的拳頭。“還回來嗎?”他的聲音裏充滿怯意。
“坦白說,我還不知道。”明藍走到床尾,把床緩緩地向上搖起到四十度,隨後走到床頭側身坐下:“江淮,我隻想你明白一件事,我選擇離開,並不是要逃避你。昨晚我一個人想了很久,雖然我很笨,對於未來的很多事我都還沒有考慮清楚,可我唯一作下的決定就是我絕不要再逃避現實。還記得你那次故意逼我走,我逃去了南慶家;這一次,是南慶不要我了,我難道轉身要縮進你的殼中逃避現實的傷害嗎?那麼如果有一天,所有我依賴的人都放棄了我,我又該往何處去呢?從今往後,我要做的不是江家的護士簡明藍,也不是南慶的女人簡明藍,而是我自己。”
“你沒有資格做你自己。”臥室門口,方孝齡的聲音冰冷而嚴肅。
“媽,你!”江淮道,“你說過不再為難她。”
“是的,我說過。”方孝齡走到床前,“可我能原諒和包容的,是作為江家媳婦的明藍,而不是簡家罪人的明藍。”
明藍突然從床上起身,又倏地在方孝齡腳跟前跪下。她雖是這樣的姿勢,腰板卻挺得筆直,眼中沒有絲毫的怯懦。
江淮下意識地用右手猛地撐起自己的半邊身子,卻隻向上仰了兩秒,便倒回了床頭。“明藍,你起來,你無需如此。”
“明藍,你看看阿淮的樣子,他待你如何,你該明白。別說是你父親欠了他的,你生來就要替你父親還債,就算那麼之間沒有這層瓜葛,一個男人對你這樣珍惜,你也該有所動容吧。”
“伯母,”明藍眼中淚光盈動,“我當然感動,可是我也很抱歉,那麼晚才了解江淮的心。如果我早一點知道,也許我和他都你能過得比現在幸福。當年您問過我,願不願意終身伺候江淮,我回答的是我願意。伯母,我並不偉大,我願意陪伴江淮,與其說是償還我父親對江淮犯下的罪孽,不如說是出自我的私人感情。如果,我不是愛上了江淮,也許,我也會害怕一生背負著贖罪的包袱。”
“那麼,你現在是預備把這個……”方孝齡怕措辭傷害到自己的兒子,斟酌了一下字眼,道,“這個責任丟開了?”
明藍搖頭:“我離開,是因為終於明白,兩個人願意相愛相守,這之間應該是完全純粹的關係。”她的目光坦蕩,“如果江淮有需要,我依然願意終身照顧他、陪伴他。隻是我需要想清楚,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留下的。是責任、還是……感情。”
就在方孝齡微張著口沉默不語的時候,江淮道:“媽,麻煩你出去一下。我想和明藍談談,我有很多很多話想單獨和她說,可以嗎?”
方孝齡離開了房間,關門的那一刻,她遲疑了一秒,最終還是帶上了房門。
江淮的聲音黯啞卻溫柔:“明藍,你知道我沒辦法走過來扶你……你坐到我身邊來好嗎?”
天亮了嗎?
各種聲響斷斷續續地傳入南慶的耳中:先是窗外的鳥啼,在天光漸亮的時候,那些勤勞覓食的小東西便已經嘰嘰喳喳個不停。南慶下意識地拒絕被吵醒,翻轉了個身子,將側臉貼緊枕頭:那裏還留著他所貪戀的淡淡香味,可以撫慰他的不安。
可是很快,院子裏便熱鬧起來。各種熟悉的、不熟悉的語言此起彼伏。咖啡館開始營業,遊客三三兩兩從對麵的旅館小樓裏外出。他被徹底吵醒了,蓋著薄被的身上暖烘烘的,心裏知道太陽早就已經升起來了,他睜開眼睛,淒然一笑。眼前是再熟悉不過的情形:黑暗!仍然是黑暗一片。他的世界,好像永遠再不會有日出一般。可是,他卻沒有一直沉睡下去的福氣。
在這棟房子裏,他是習慣不用盲杖的。雖然這是間他原本很少進來的客房,卻因為前一陣明藍住進了這裏,他因此變得常來而漸漸熟悉起這裏的陳設。隻是今天剛起床沒兩步,他就摔倒了。他下意識地用手撐住地板,卻忘了手上還纏著厚厚的紗布,傷口被突然的張力扯動了一下,令他疼得齜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