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從皇上弱智的反映中,看到果然能鑽個大空子,偏把話題落在了別處,回答:“如果陛下的判斷發生誤差,作出個不合適的決定,那就把缺陷暴露給了眾臣,很沒麵子,也要被那些人笑話,從此無法顯示聖明……”
二世急了,問:“那可咋辦呢?”
趙高推心置腹地說:“天子之所以稱‘朕’,是因為天生高高在上。所以,本就應當讓群臣隻能聆聽他的聲音,卻見不到他尊貴的容顏。”
二世麵露喜色,擊掌說:“哎呀,我明白啦,你咋不早說呢!”
說那秦二世笨拙不錯,但過於笨拙的道理,在於另有用心。趙高清楚地記得,二世曾經問過:“人生居世,就像六驥過隙,青春易老。我既然已經君臨天下,隻想享受耳目所能企及的一切喜好,窮盡心裏追求的所有快樂;由此卻也能讓宗廟安定、萬姓各得其樂,達到天下長久、自己也終享天壽的目的,這能做到嗎?”趙高當時回答:“這是賢明君主所能實現的,但卻是昏亂人主所禁止的。”他知道皇上說的都是屁話,也便在回答中留下了明顯的歧義,反正二世隻會朝一邊想。
冒頓消極著,長時間遠離單於庭,甚至不去關照那一萬“特種部隊”,也不去左部處理事務。這一天,且蟄來告訴他,秦朝王離率領大部隊撤離了北假,打內戰去了。這是否意味著一種機會呢?二人計議未定。冒頓忽然生出一個冒險的念頭,想親自到陰山去看看,還要帶薟扶一起去。且蟄有點擔憂:“唉,這個膽大妄為的家夥,說風就來雨了!”但他還是同意了,並且決定親自陪同前往。責任是一方麵,其實他也想親眼看看那個他曾經駐紮過的地方。
且蟄讓曳當帶了少量人馬,與僥直那、屈烈支一起隨同護衛。為了確保安全,他又調遣右大當戶蓬奚率一千遊騎隨時接應。“要離得不遠不近,眼睛睜大些,睡覺時豎起耳朵!”他叮囑。
要絕對保證太子安全,也要避免與戍守的秦軍發生無謂的衝突,這很是作難。好在有些時日了,匈、秦雙方無戰事,一線的敵意也不那麼強烈了,方便的地方還擅自開關做起了買賣。且蟄哪裏知道,此前冒頓已經擅自潛到雁門的集市上耍過一圈了。
大山的尾脊之間還算寬拓,但一路行走,仍難免盤嶺繞溝,縈回迂曲。在姑且水末的湖邊稍作停留,這裏可以眺望浚稽山西、東兩座山峰。然後看山不走路,走路不看山,迤邐到達蒲奴水尾,那裏是冒頓出為人質時走過一段的位置。擦過夫羊句山狹北,一行人馬逐漸進入荒漠地帶,十分行程已過其六。
下一段直線距離還有六百餘裏,可見冒頓、且蟄這“玩”的興致。一路不緊不慢到達沙礫地帶,總是影影綽綽的陽山於不知不覺中清晰起來,高大起來。所謂“看山跑死馬”,行程尚有近百裏,但畢竟快要到了,一行人不由得活躍起來。
東西走向的陰山山脈全長1200公裏,海拔一般在1500米到2000米,西端的陽山、也就是現代所稱的狼山相對高出,海拔2364米。這是一座古老的斷層山,由於環境形勢北高南底,所以北坡山勢平緩,而南側斷層則高峻陡峭,俯瞰河套平原相對高差達到1000米。山間形成許多埡口,現在叫作吳公壩、昆都侖溝的峽穀,都是山係南部重要的通行孔道。
薟扶在全家被驅逐到大幕以南後,每天在自家的氈房前,抬頭就能看到綿延的陰山北。她甚至還大著膽子和家人一起,在已經不那麼敵視的秦朝守軍麵前,自由地通過長城隘口,沿石門水去九原附近交換物品以補充和調節貧乏的食品和家用。但此時此刻看到陽山,她的心情完全不同了。她激動,直是朝寸步不離的冒頓,朝偶爾看她的且蟄,朝始終守衛在一旁的僥直那、屈烈支、曳當,朝因為有了她而精神亢奮的衛士們報以微笑。持續得久了,麵部的肌肉有時有些僵硬,但她發自內心。此時即使讓她去死,也會麵帶欣慰。
晚霞漫天,把陽山層迭的山峰映照得通紅。陰山形勢如一隻躍動的豹子,陽山恰如豹子高高聳起的尾脊。現在這支重量級的冒險者隊伍就暫歇在“尾脊”下邊,從容地紮好氈帳宿營了。明天趕早出發,他們要在太陽升起的時刻,登上一座足以遠眺的山峰。
躺在氈帳裏,擁抱著溫情的薟扶,冒頓竟然設想起父親帶著小胭脂夷莪巡遊餘吾水的情節。夷莪能享受到的,他要讓薟扶都享受到;夷莪享受不到的,他也要讓薟扶享受到,這就是他帶薟扶來冒險,來尋求刺激的直接動因。當然,本質的目的不這麼簡單。
半夜起程,冒頓、且蟄一行人化裝成牧民,騎馬循著山裏的道路,繞過幾座山腰,跨過幾道山穀,登上山頭仰眺,逶迤雄居山脊的長城映入眼簾。太陽正從東邊升起,把長城曲折而豪邁的身影投射到了起伏的山巒上。
雄心、好奇和刺激,使冒險心理隨著太陽升溫。由屈烈支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開道,小隊人馬沿陡坡上的小路來到城下,辨認了一下,這裏就是高闕的關樓。已經五年多了,且蟄的騎士們就是迫於蒙恬大軍的威力,從關下的峽穀中,最後一批退出狼山的。
眼前仍舊是那座早年就存在的軍事工程,看上去確實經過了修整加固,牆垣完好。然而,城垛邊卻沒有發現戍守的軍隊。在越發的好奇心的驅動下,他們下了馬,順次向城上謹慎地攀去。
屈烈支探頭看過一遭,的確沒有人,便躍身登城,衛士們隨後魚貫而上,向四邊守望。冒頓一手拽上薟扶來,在城上拉著手看過一圈,然後說一聲:“自己玩去吧,要當心點!”
南側的城下是高高聳起的峭壁,形勢險峻遠遠超過城北。且蟄尋思,如果把兩邊的形勢掉個個兒,即使善於攻城拔堅的中原人,又將奈何這道卓越的防禦工事呢!他笑了,可惜匈奴騎士不但不擅長攻城,而且也極不善於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