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3 / 3)

激動持續了很長時間。然後,薟扶問:“你回來了嗎?”答:“回來啦,不就在這兒,活生生的我!”“你還走嗎?”“不啦,再也不走啦,要走就帶著你,無論到天涯海角!”沒有聲音了。過了一會兒,說:“我……”帶著哭的聲腔。“怎麼啦?”“我……”她埋頭在冒頓的胸前,渾身顫栗,情不自禁地啜泣起來。

事情是這樣的。冒頓離開單於庭以後,夷莪找到了薟扶家的氈房,告訴她:月氏與匈奴是世仇,大單於馬上就要發兵進攻月氏,太子回不來了,他必死無疑。薟扶問:“既然如此,單於為什麼要讓太子去作人質?”夷莪回答:“那是為了麻痹月氏,總要有人為大匈奴作出犧牲!”薟扶問:“那太子怎麼辦呢?”夷莪生氣了:“難道你聽不懂人話,他需要去死!”

幾天後,夷莪派人來,強迫薟扶一家遷徙到大幕南麵去了,並說,從此不許他們回到餘吾水來,這是大單於的意思。

“這次你為啥能來呢?”見到了日夜思念的情人,冒頓的心境漸漸熨貼了,漸漸平靜下來。

“我是冒名頂替來的?”薟扶回答。

“為什麼總不來找我呢?難道你還想折磨我的心!”

“不是,我害怕!”

“怕什麼?”

“怕……怕自己又是在做夢。”

薟扶下意識借助於男人的粗疏或走神,回避了處境的敏感。當然,真的直到現在,她也還沒有完全擺脫做夢的感覺。

蹛林大會結束了拖遝的尾聲,該離開的都已經離開單於庭,返回各自的部落和牧場,去繼續準備越冬的食物和草料,或繼續遷徙。這是遊牧者世世代代年複一年的功課。

冒頓需要到右屠耆王那裏去走走,便不回家,直接帶著薟扶上路了。他是太子,別人管不了他想做什麼,他也不想讓任何人管。而隻要有他在,沒有人再敢為難薟扶,可是,他目前還不想讓單於庭的人知道薟扶的存在。

有兩個人貼身跟隨他,一個是僥直那,一個是千騎長屈烈支。這次,他走了一條基本向西、稍稍往南偏斜的直線,是從山間草地和低山地帶,直接橫越餘吾水、安侯河上遊,從燕然山尾涉過姑且水源頭,到達匈奴河。

淺山也已是一派入秋景象。牧草黃綠雜色,比春夏的綠多出了許多節奏和韻致。漫山的針葉喬木色澤沉鬱,被附近一坡坡、一叢叢自由舒展的黃葉、紅葉渲染著,彼此錯落著,披著雲霞,透出光影,豐富著關於旅途情感生活的遐思。

不時遇到向山下冬窩子轉場的牧群,多則絡繹不絕,少則一戶老小。在山路上他們結伴,在寬展處又隨處棲息。臨時搭起的氈房點綴在穀口溪畔,氈房外守著牧犬,奶牛遊蕩飲水,妻子在哺乳,老年婦女在蹣跚而瑣碎地忙碌。年輕的騎手悠悠然驅馬到緩坡的草地上,在山樹的背景裏大致地收攏著牧群。

隨坡彎轉,移步成趣,沿途翻看一幅幅懸掛在大山境界中的圖景,冒頓的身心已經融入了畫中。他覺得自己和薟扶就是畫裏的主角,吝嗇的生活還從來沒有為他展示過這樣深厚的意蘊;而眼下,一切都可以為他提供好心情,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放任和逍遙的愉悅。生活刻意把艱辛藏掖在習慣的細節裏,藏在冒頓看不到的地方,卻把充沛的美感掛在表情豐富的臉上。薟扶一時還無法到達這種境界。

沿途,冒頓不時把薟扶抱過馬來,讓她依在自己懷裏。他這回學會了說悄悄話,而且見了什麼都拿來作引子,說了比他有生以來說得還多的話,放肆地說比附的情話和情話的比附,盡情揮灑草原的豪爽與幽默。為了方便,他總是提醒僥直那一行離遠點。他開玩笑說:“你們都忘了我吧!把薟扶還給我,順便也把太子還給我!”

竟然有人敢回嘴:“太子是要把自己還給心愛的女人呢!”

冒頓騰出手來指一指背後,叱道:“我可是帶著鳴鏑呢!”

大夥兒伸伸舌頭,輕鬆而多少有些討好地轟笑。隻有僥直那依然不苟言笑。

由於心情忒好,路,就顯得太短了。說話間,已經到了右屠耆王大帳。他們是從天而降,讓且蟄感到突然,怎麼一下子就站在眼前了呢!

“也不預先打聲招呼,這就來啦!”且蟄假意怪罪。

“就是要讓兄長大吃一驚,想,這個小弟就是不懂規矩!”冒頓大笑。他實在是故意不事先通報的,想玩一個小小的惡作劇。如果說作為左、右兩部,通常都存在一些隔閡和猜度的話,隨著這次冒頓從月氏脫險歸來,他暗中已經把且蟄視為同命了。

且蟄發現了被藏在冒頓身後的薟扶,立刻洞悉了冒頓好心情的源頭。

“兄長真是好眼力,找這麼個神人住的地方待著,好不自在!”冒頓跳開了話題。於是,且蟄安排接風。

席間,且蟄告訴冒頓:“烏孫小王子不日即將由步廄親自送到。為了預防意外,我已經派了一隊人馬接應。”

冒頓說:“那好,我就賴在你這裏等著,那孩子不來,我就不走啦!”

於是,他帶著劫後重逢的情人滿山溝裏玩耍,真有點樂不思歸。且蟄真像一個溺愛弟弟的兄長,且由他去。

章邯臨危受命,倉促組建中部軍團並一舉擊退周章,以及楚、趙、燕、齊、魏等諸王並起,這兩樁並列的事件,同時牽動了陳勝起義以來新的形勢走向。當然,曆史最終證明,挽救秦朝無望;企圖把死去的分封製從墳墓裏挖出來,那也不過是表象地重新展示一回,終究要被送回地下。

楚假王吳廣還在昏天黑地圍攻滎陽。秦朝三川郡守李由的頑強抵抗,令他一籌莫展。地處故魏地的三川郡,正正地堵在函穀關口山河之間。在這裏,伊水彙入洛水,洛水彙入河水。滎陽城處在河水以南、洛水以東,想想如果依然攻不下滎陽,倉促敗退函穀關外的周章主力,命運即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