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3 / 3)

正在高度興奮中的妁莪略略一愣,隨即叫嚷:“走,太子說了,妁莪……要到聶先生的氈房裏去,今天夜裏妁莪……妁莪就是聶先生的,整個兒都是,我說是從這兒,啊,到這兒,啊,聶先生,你聽,聽見了嗎……”說著就軟軟地站起身來,腰眉俱嬌。

“管他白玉河、黑玉河,其實都是一條河,水都要流到一起去的,啊,你說是不是?你說呀!”冒頓還在發酒話。

“是啊,我是女人,你們……男人們終歸就是要到我們這兒來的,你,聶先生也是一個男人,啊!”妁莪貼近聶行:“聶先生,走……咱們走……”探指扯了一下,竟自向外走去。旁邊的人不敢怠慢,立即跟去了。

這並不完全是酒精的作用。在殘留著原始生活習俗的部落裏,這也算不上是一件十分稀罕怪異的事情。特別在那些偏僻獨處的氈房裏,出於突發的驚喜,以及人和人之間樸素的信任,由女兒或者妻子陪伴自己所尊崇的身份高貴的客人就寢,也時不時有之。冒頓已把聶行看成兄弟了,匈奴的兄弟之間是沒有明確的人倫規範限製的,性行為的禁區隻在垂直血親和近源血親。之外,唯有情感壟斷才能為這一自然本性畫地為牢。

草原進入了一個極其肅穆而又興奮的夜晚。然而早晨大霧彌漫,把正在趕來單於庭參加蹛林大會的官員、酋長和牧民,統統籠罩在了遠近懶起的氈房裏。冒頓驅趕著霧氣親自上門,要與聶行作一次認真的商談。

來到聶行的氈房,冒頓強行把尚在熟睡中的妁莪喚醒,趕回去,吩咐道:“去,把我的馬也牽回去!太累了就接著睡!”

這是一個出乎意料的要求:“聶先生,不要再做買賣了,我誠懇地邀請你能留在草原上。我給你最好的氈房,美麗的女人和健壯的畜群,你需要啥,我就給你啥。我要你當我的軍師,為我策劃大事,替我書寫文件,將來教我的兒子讀書寫字……”

一連串的請求,直弄得聶行沒法回應。他沉吟了許久,才說:“我領會太子的真心實意,也感謝太子不拿我當外人。我的能力隻在做買賣方麵,我隻是個商人,隻不過因為長年東西南北地跑來跑去,聽到的逸聞怪事多些,其實派不上實際用場,更派不上大用場,真的並不具備太子所需要的那種經天緯地之才,絕對沒有能力謀劃軍事。再說,像我這種商人,在中原是沒有地位的,可以說被王公貴族瞧不起,隻能做些發家致富的小事,軍國大事連邊也沾不上。”

看冒頓感到失望,聶行便說:“太子如此求賢若渴,等我回去後,如果能遇到有雄才大略的人,一定推薦給太子。隻是希望太子有朝一日成為大單於,盡量息事寧人,保持邊境和平,讓百姓友好往來,也可以通過集市和商販互通有無,避免戰事。”

冒頓沉默不語。聶行又說:“我母親年事已高,妻子和兒子都在馬邑,需要我來照顧。如果我來匈奴效力,一旦與中原發生爭端,郡縣官吏必然不能相容。”冒頓說:“可以讓他們到匈奴來,我保證給他們最舒適的條件,像中原那樣建一座宮殿也行!”聶行說:“那我也得與她們商量,想來老母不會同意。再說,我還想趁這些年體力尚好,去趟傳說中的昆侖山,那是我父親的夙願。”

氈房裏沉默了。聶行打開行囊,拿出一捧竹編來,放到案幾上,說:“這樣吧,太子果真有大誌,就把這拿回去看看!”

“那是你們中原的東西,我拿來有什麼用呢?再說上頭塗的那些道道,讓我看那個,不如去草地上看牲口,還能分出個公母來!”冒頓賭氣說。

聶行笑了:“太子既然將來要讓兒子識字,不如早點去中原請個學問淵博的老師,一並也教你識字解文,卻不可讓我這種讀書隻圖解悶的粗人給耽擱了!”

這話冒頓似乎也相信了,但終是感到失望。黎明酒醒中,他始而迷迷糊糊地勾畫理想圖景,既而浮想聯翩心潮澎湃,最後隻睜大了眼睛看透近氈帳的光和霧。反複醞釀,反複斟酌,終於下定了決心,屈尊來請求聶行。沒想到,這出門第一件事就落空了,內中好生鬱悶。怪不得天生迷蒙大霧呢!

冒頓悻悻地走出氈房,聶行也歉疚地跟出來。

大霧中有越來越多的人畜經過,向作為大會場地的蹛林方向集中過去。

冒頓不得已暫且放棄了令他夜不能寐的念想,他可是把聘請軍師的事情作為繼任單於的頭等大事來想象的呀,盡管這個念頭僅僅因聶行而起。霧自然會散去,“單於”是遲早的事,單單這聶行讓人失望!回頭又想,太子轉變成單於,總的說來還是個未知數。

於是,逃出月氏的經曆又驚心動魄地在心中上演。“父親為何要迫不及待地置自己於死地呢?我是太子,可我更是父親的兒子,父親為啥要陷害兒子呢?難道這真是一場誤會?如果需要,我是可以不當太子的……不,不當太子命運又會怎樣呢?”他的思想亂了。

不再去想聶行的事了,他滿懷失落地朝漸覺秋涼的草原走去。附近依然間斷著有人畜走過,霧的裏麵都是人與牲畜移動的嘈雜,那些聲音在冒頓耳畔恍若隔世。

盲無目的,他發覺自己走到了一條小溪旁邊,小溪潺潺的流水在耳畔響動。他坐下了,坐在一塊光潔的鵝卵石上。於是,濃霧衍化成朦朧的月色,一個青春勃發的女孩兒快步跑過來,那樣朝氣,散發著普通氈房裏那種可人的氣息。

就要到身邊了,雲卻遮了過來,遮沒了月亮,女孩飄飄地返身離去了。忽然警省,那不是薟扶嗎?是的,正是自己日夜想念的初戀情人,她回來了嗎?她去哪裏了?她為什麼要離開小溪,難道她以為自己到月氏作人質就回不來了?她嫁人了嗎?她變心了嗎?她會違背自己的誓言嗎?許多曾經在心胸裏反複翻騰過的疑問,排山倒海地迸發出來。

大規模的商隊從路的那邊經過。含含糊糊有人走近,下馬來與他行禮,口裏說“後會有期”,又上馬去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