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霧原射馬冒頓情惡
蹛林校課初戀緣歸
浩浩蕩蕩的馱隊走了,帶走了大量的皮貨、山珍,也有一些馬匹。聶行繼續去做買賣,回馬邑的家中去看他的母親、妻子、兒子,去嗬護他們。
冒頓忽然發作:“你們都不管我了,你,聶行,還算是朋友?你,還算是我的妻子?你,父單於……你們為什麼都要拋棄我!”不,父親完全不一樣,他對自己懷著一個不可告人的陰謀,這是自己從不願承認,也不能說出口的。還有僥直那,他是自己的生死兄弟,但他到底是忠於自己,還是忠於父單於呢?假如太子和單於都麵臨危險,這便與上回有所不同,他會首先保護太子嗎?
霧色繼續迷朦著。在剛剛看得見的距離上,冒頓發現一匹板栗色的小母馬在輕盈地遊蕩,這表明父親已經從龍城回來了。是該回來了。又一陣大霧蓋過來,看不見小母馬了。
冒頓心情煩躁地回到氈帳,看看妁莪還在熟睡。睡,睡,睡不死你!他憤憤地想:“想來昨夜裏真的累壞了,這個有心沒肺的騷娘們!”轉一圈,出了帳,忽然大喊:“出發,打獵去!”僥直那立刻來到身邊,問:“這麼大的霧,還打獵?”
“打,打,就是要打,打死他們!”冒頓大聲吼叫。
“會連人帶馬掉下山澗去的!”僥直那根本不看他的臉色。
“幹脆掉下去算了,不就一條命嗎!”冒頓還在吼,但顯然不是衝衛隊長去的。僥直那與他,現在就合著一條命呢。
僥直那去轉了一圈,來報告:“棗紅馬不見了!”還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怪事,冒頓以為是僥直那想阻止自己出獵,便心裏慪氣,大喊:“那我就騎你的馬,反正誰還騎不過誰!”這言下之意,是誰騙得了誰。沒辦法,僥直那隻好換匹馬騎,把自己那匹快馬讓給了太子。
帶著戰刀和弓箭,隊伍遵從冒頓不可動搖的意誌出發了。
霧時而漫漫遮遮,時而一陣陣飄過,把整個草原弄得似醒似睡,恍恍惚惚。
獵隊不時穿過前來參加蹛林大會的人畜流,來到了空曠的地方。前麵隱隱是一個小山包,朝著山包的方向過去,將近了,冒頓忽然發現漫散的霧中有一匹馬的影子,仔細看,像是自己的棗紅馬,再近些看仔細,心想:“這東西竟跑出這麼遠來散心,還真有情致!”
正在心裏叨叨呢,約莫聽到了輕聲嘶鳴,便勒住坐下馬,等著看個究竟。不一會兒,又有一匹馬的影子歡快而匆匆地跑過來。
那不是剛才看到過的小母馬嗎?
小母馬來到棗紅馬的身邊,兩匹馬耳鬢廝摩,十分親近。冒頓心中恨道:“小小年紀,竟敢私自來幽會,不,來偷情……”狠未已,棗紅馬已經揚起前蹄搭到小母馬的背上,兩個影子交疊在了一起。跟在冒頓身後的士兵們怪聲怪氣地哄笑起來。
那可是小閼氏的坐騎呀,這算是哪門子事!冒頓突然怒火中燒,猛地從身邊抽出鳴鏑,搭在雕弓上。被笑聲驚動了的兩匹馬中止了動作,小母馬迅速藏匿到棗紅馬後邊去了。
冒頓不顧一切地射出了鳴鏑,僥直那毫不猶豫地隨鳴鏑射出了自己的箭,於是從衛隊裏射出的箭如橫風暴雪般噴湧,棗紅馬立刻翻倒在山坡邊的樹叢旁。
冒頓重新搭上一支鳴鏑,舉目尋找,早已不見了小母馬。這也是他一時心亂的過失,可正是他不可違反的規矩,使小母馬得以逃遁。失神地看看騎兵的隊伍裏,竟然有幾個人還沒有發出箭去。這時近旁有一人收了弓提醒說:“報告太子,霧太大,剛才您好像是弄錯了,射倒的是您心愛的坐騎,我們便不敢射,也不能射呀!”
冒頓的火氣正沒處散發,又心疼棗紅馬,不由分說,揮刀把那名士兵斬落馬下。隨即放馬趕過去,一刀一個,把方才沒有放箭的士兵全都砍了,直嚇得其他人大氣不敢出。他們在心裏慶幸自己終於射出了那性命攸關的一箭,沒有違反鐵的紀律,否則現在也已成為了太子的刀下之鬼,隨那棗紅馬去啦。
僥直那趕到山坡前,跌向棗紅馬。剽悍無比的棗紅馬朝上的半邊身體已攢成箭叢,兩眼無神地望著衛隊長,仿佛在問:“這是為啥呀?”它渾身開始戰栗,鼻孔裏已經隻有出的氣了。僥直那終於禁不住了,放聲大慟,真個叫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一個硬錚錚的漢子,出生入死都不皺一下眉,此時把自己的坐騎戰死時沒有來得及流出的淚,一起灑在了棗紅馬的身上,真個是鑽心般傷痛。
冒頓呆在馬上,沒有向前一步,隻遠遠地僵持著。此刻,他已經從噩夢中驚醒,失去了看一眼棗紅馬的勇氣。後悔顯然不是他的性格,可是,棗紅馬也的確是他的心頭肉呀。親手割了自己的心頭肉,他的心被放到鐵砧上,一刀一刀地剁碎了,砸爛了,化作了塵泥。又一顆仿佛不屬於自己的心生長出肉芽,飛快地萌發,“砰砰”地跳動,整個草原都隨之“嗵嗵嗵”地強勁跳動起來。
頭曼與小閼氏結束了直達龍城的巡遊回來了,大會蹛林的部落人員也都到齊。
匈奴每年都要舉行小、大、全三次傳統集會。正月小會,平時就職於各地的貴族、官員們都被召集到金帳或龍城,主要的任務是用“祠”的形式,向祖先獻上皮裘、錢幣等各種用度,提交口頭文學化的言辭優美的保證書,表示要按照前輩製定的規矩行事。小會現實的功能是在開春之前傳達高層的意見,交換情況,統一思想,並討論應對青黃不接的措施。
五月大會,由官吏、酋長和牧主代表聚集到匈奴的精神首府龍城,共同祭奠祖先、天地和鬼神,祈求冥冥中的保佑。顯然,春暖育羔季節必須全麵了解生產形勢,對可能的危機設想應對措施,期盼風調雨順牧草肥美,從而帶給整個族群一個豐足的年成。
八月中旬部族全麵大會蹛林,實際這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全會。所謂“蹛林”,就是騎馬繞林行走,林一般為柳樹林。大會中的柳樹林大約是被派作自然神的代表而被注入了生存依賴的象征性,所以大會蹛林仍然離不開祭祀的意義,但實用功能最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