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曼振振有詞且語重心長,話語裏果真寄托著無限期待,似乎把有過的卑下想法甚至已經發動過的陰謀,都徹底忘記了。他此刻的做法雖有即時功利的一麵,算是急智,但也不無道理。長期以來,匈奴等遊牧部落的全騎兵單騎作戰能力,確實大大優於中原曾作為骨幹的戰車和至今仍占據軍隊主體的步兵,但是,就整體的訓練素質和大戰經驗來看,那又與蒙恬的秦軍相差甚遠。
再上溯,僅僅是作為中原軍事力量一小部分的燕國和趙國,一旦擁有秦開、李牧,學了點“胡服騎射”,就能強大得令包括匈奴在內的所有遊牧部族不敢望其項背,何況那時燕、趙兩國的背後,還頂著更大的軍事壓力。這樣看來,如果匈奴不練出點硬功夫,先不說東胡、月氏等有啥野心,隻要中原盜賊平定,緩過手來,匈奴恐怕又要知難而退,隻能長期蟄居漠北遙窺陰山徒喚奈何了!
頭曼確實覺得匈奴需要建立一支常規的訓練有素的標杆部隊,再累加騎戰和全民皆兵的優勢,如此才能夠實現稱雄北方、掌控河西、俯視中原的夢想。而這訓練的任務,目下非左、右屠耆王莫屬,但且蟄那邊既已向月氏發難,即使不攻卻也不得不加強戒備了。
對於父親的決定,冒頓感到十分意外,心中更多的是狐疑。當下他在頭曼的鼓勵下半作猶豫地接受了委派,接著試探性地提出要求:“當前時機還不成熟,望父單於暫且取消對月氏的進攻!”
頭曼早就這樣想了,冒頓已經回來了,還進什麼攻!但得有個台階讓自己下才行,太子這個建議提得正是時候。於是,他順水推舟,爽快地答應了。這樣,既避免了無把握的戰爭,又送給太子一個前所未有的人情。已經十分被動了,頭曼也是為了證實自己的良苦用心,以彌合父子間、君臣間的裂隙,也好向貴人會議有所交代。這已經算不得刻意的狡詐。
“咋辦呢?我們的芷劬咋辦?”夷莪哀哀地問,幾近絕望。忌憚愈深而欲望愈切的小閼氏必須重新得到承諾。頭曼想了想,安慰說:“我給太子一萬馬兵,是要派他去征戰秦朝、東胡的,那可不是鬧著玩的,險著呢!如果打勝了,我就把新占領的牧場封給他,把他打發得遠遠的;如果敗了,如果還不死,至少可以有理由廢除太子。”夷莪點點頭,向頭曼懷裏偎緊了,心裏將信將疑。
盡管有搪塞的意味,但事實上頭曼又一次小看了自己的大兒子,而這次是致命的。
陳勝起義後的第三個月,秦二世元年九月,也就是周章撤到曹陽的這個月,又一撥叱吒風雲的人物在中原的曆史舞台上亮相了。真所謂“老鼠拉木鍁,大頭在後麵”,其後曆史上多次大規模造反的事件,都重複上演著這種後浪推前浪的故事,似乎其中有規律可尋。
與主力的遭遇不同,起義軍各路偏師進展照樣迅速,人數持續呈幾何級數膨脹,聲威日盛一日。而蘄縣正北地處泗水郡北端的沛縣,眼看著天下風起雲湧,秦朝大廈將傾,也是到了該做抉擇的時候了。
連日來,縣令袁應聽到遠近郡縣動蕩的消息,直感到縣衙仿佛一條在風浪中顛簸的危船。經過艱難的深思熟慮後,他找蕭何、曹參到後堂議事。主吏蕭何,善交而能事,學養亦深,不要說沛縣,就是在泗水郡那邊也說得上話的;更兼黑白兩道,當街站立一呼百應,故而縣令袁應也不能不敬他幾分。獄掾曹參,字敬伯,處事亦算得持重沉穩,與蕭何頗多默契。
袁應卻先投石問路:“看天下這麼大的動靜,劉季那點事委實算不得啥!再說,當初也是本縣派他差事的……”不說了,卻看兩人。曹參有些驚訝,心想,大人為何憑空這麼說話呢?卻聽蕭何問:“沛公想是要赦免了劉季?”袁應趕忙說:“這也不全由本縣說了算。不過,呂雉那婆娘倒是可以放她回家去!”曹參問:“就為了這點事?有大人做主,那就放人!”袁應卻問蕭何:“你看呢,妥還是不妥?”蕭何笑了,說:“有啥妥與不妥的!”曹參於是告退,袁應卻說,你安排個人,讓他辦了就是,我這裏還有話說。於是曹參出來到公事房,見獄吏任敖在那裏守候,就傳達了袁應的指示,要他速速去辦。任敖去了。
回到後堂,卻聽袁應對蕭何說:“其實,我是知道你與敬伯諸人向來與劉季多有往來,凡事偏袒,就今日恐怕也未曾斷了瓜葛。”蕭何道:“倘若縣衙上下未予劉季方便,諒他也混不到今日……相公有事就直說了吧,用不著再拐彎抹角啦!”
當下袁應說:“既如此,本縣就不繞彎子了。今二世昏庸,趙高專權,天下如陳郡者已眾,沛縣若不能因勢而動,則無異坐以待斃!”蕭何問:“相公卻待如何?袁應轉看一眼曹參,說:“我意率全城響應陳王,二位意下如何?”蕭何轉一個彎說:“隻不知敬伯有意否?”曹參道:“你兩個總歸是想好了的,卻還問我作什!”袁應“嗬嗬”一笑,說:“你兩個總對本縣坦率些才好!”曹參拱手說:“那是。隻不過大人為秦廷官員,我等亦為大人辦差,若要響應陳王,沛縣子弟未必信得過。這後果可是要仔細想過的!”
袁應愣住了!卻待另作打算,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如何收得回來。再者,沛縣子弟也早已不安生,這退堂鼓是萬萬打不得的。沉思良久,問:“有什辦法,你兩人不必吞吞吐吐,就直說了吧!”
蕭何說:“不敢,那樣把大人放到啥地位啦!”袁應道:“現今不也是病急亂投醫,不妨事!”他當然猜透了那話中的意思,但要聽個明白。
蕭、曹二人都沒再應承。漸漸地看袁應低了頭發愁,這才偷偷交換個眼色。於是蕭何說:“那我就冒昧提個建議,隻求相公不要怪罪!”
袁應顯得有點不耐煩:“你說就是了,都在一條船上了,有啥怪罪不怪罪的!”
蕭何定一定神:“假如您能一氣兒召集起幾百人,便可作個根本。有了這底氣,還怕哪個不聽招呼!”
袁應假意問:“這幾百人卻在哪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