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3)

第十一回

劫波有渡左王受命

計定沛縣布衣執鞭

日影偏西,洪水大體退去,肆虐的麵孔已經隱去。山地的洪流就是這樣,突然發力,來勢洶洶卻也去時匆匆。

體力有所恢複的冒頓,上馬重新下到河床。他趟著濕透的泥沙,繞過積水和各種堆積物,涉過洪水的殘流,攀上對岸。曳當既阻止不了,隻好帶著生力的侍衛們尾隨過來。冒頓看到了一匹馬,正立在河岸附近,見有人來了,便返身走去。正是那匹快馬!

冒頓趕忙跟過去,果然找到了僥直那。他仰麵躺在潮濕的凝結著血漿的礫石地上,遍體鱗傷,雙眼緊閉,無聲無息,仍然一手持刀,一手攥著匕首。冒頓下馬,不許別人插手,硬是把僥直那托起來,舉到了馬背上。曳當還是幫了一把,然後與侍衛一起找到同伴的遺體,馱在馬上帶回對岸。

且蟄來了。他命士兵拿一片繩網,兜住僥直那,由六名騎手用力拽住邊角,不使蹭著地麵,護送返回營地。冒頓雙手略略支撐著,幾乎伏在棗紅馬的背上,任那馬隨著騎隊移動。

且蟄立馬岸邊良久,拿指背附在下頦邊摩挲,心思沉重。他從衛隊裏派出的幹練人馬幾乎全體犧牲在對麵的山穀、草灘和突降的洪水中,隻有曳當一人僥幸逃過了這一劫。值得欣慰的是,衛隊的勇士們意外地救回了冒頓太子,但等到了頭曼單於那裏,他不知這到底是禍是福。事情還不止如此,他已經蓄意拖延了進攻月氏的時間。也許太子幸免於大難,正是這個拖延的結果。

兩邊的軍隊都停止了行動,隻固守相望,好像已經失去的開戰的理由。也許是突然爆發了洪水的緣故吧!總之,上天在暗示著什麼。那年代,沒有人不信天命。

頭曼因為遲遲得不到右屠耆王向月氏開戰的消息而感到惱怒。他已多次拒絕了且蟄來王庭進見的請求,並派人連連敦促。他是想盡快實施這個一箭雙雕的計劃,免得夜長夢多,也免得且蟄、叻俟祜等人反複動搖自己的決心。他心裏明白,剛剛把太子送到月氏去當人質,立即就出兵攻打月氏,無論有多少借口,也都是令人懷疑和難以服眾的。但願這事早點了結,哪怕師出無功,草草收場,造成了某種既定事實,也就算達到目的了。

好不容易才得到報告:“右屠耆王親自率領五萬精騎即將抵達月氏北山。”頭曼稍稍舒了一口氣,剛想去夷莪帳中放鬆放鬆,隨即又得到密報:“大軍剛剛到達,月氏北山口先自激戰起來。”頭曼想:“且蟄這小子到底在玩啥花樣呢?”方才這麼想,又有報告:“右屠耆王已全軍後退紮營。”頭曼這回是徹底被攪糊塗了。但是,既然已經打了一仗,事態就必然要有所發展……發展,發展,心煩意亂,不勝其煩,煩躁透頂,由它去吧!

頭曼走出大帳,騎上霧裏佳人,還是到夷莪那裏去。他隻要是高興或者煩悶,就到夷莪那裏去,形成了一種精神依賴。

“臣妾給大王請安了!”怪怪的腔調是從遼歌口裏發出的,頭曼無奈地繃出一笑,見夷莪迎出帳來,心頭的鬱悶立刻煙消雲散,換了一種輕鬆愉悅的情緒。

夷莪風馳電掣地撲入頭曼懷中。“我們的兒子呢?在哪兒?”頭曼沒有看到小王子,便問。

“芷劬隨侍衛打獵去了,是我讓他去的。我怕大單於擔心,所以沒有稟告。”夷莪的聲音像山花蜜一樣滲進頭曼的心田。頭曼摟著她進到氈房,說:“有啥可擔心的,這樣才是我頭曼的兒子!”他盤腿坐下,夷莪偎依身旁,回答:“我就是要兒子跟他父單於一個樣嘛!”聲音在末了拐了個彎,溫柔得讓頭曼心頭發顫,渾身的血液立刻沸騰起來……

正在這時,有侍從在門外揚聲報告:“右屠耆王使者有緊急軍情稟報!”頭曼不耐煩地吩咐:“叫他在外麵等著,不招呼不許進來!”夷莪問:“可是打起來了?”頭曼回答:“想是打起來了,打起來就好,還稟報什麼!”

稍頃,侍從又在門旁報道:“稟告大單於,太子左屠耆王回來啦,正在金帳等候!”尚未反應過來,立刻有怪怪的腔調重複:“太子左屠耆王回來啦……”頭曼一驚,推開小閼氏站起來,係了腰帶急忙想出帳,停住了,向門外吼一聲:“誰回來啦!”

怪怪的腔調搶著回答:“太子左屠耆王回來啦……”

夷莪坐起身,眼裏不自禁流出淚來。

冒頓眼簾低垂,挺直地站立在單於穹廬前的草地上。頭曼跳下馬背,丟開韁繩,徑直進大帳去。俄而轉身,大聲呼道:“我兒快進帳來!”

看到冒頓進來,他搶前幾步,一把摟住,許久許久不曾放開。

冒頓安然回返使頭曼感到十分驚異,他一顆父親的心髒強烈地跳動起來,潛在的擔憂瞬息間化作了多年沒有表達過的熱情,那激動,好像看到死去的兒子又複活了。

揣摩心理底線,頭曼的期望值充其量隻浮動在希望其死與盼望其生之間。冒頓的生死變數委實是頭曼擲出的矛盾之子,假定生死由命。作為父親,頭曼的心裏未嚐不尖銳地自相鬥爭,此刻看到兒子仿佛從地縫裏鑽出來,出乎意料而真真切切地重現眼前,他意識到,這也許就是自己更加期待的結果。父親畢竟是父親,頭曼反倒為冒頓感到驕傲,老子英雄兒好漢嘛!

“坐下來說,坐下來說!”頭曼那個激動,幾乎讓冒頓也止不住激動。坐下後,為父親的開始詢問這一段的經曆,不斷地感歎,也不得已借題發揮,解釋自己出兵月氏的初衷,自圓其說,並有意地把責任推卸到且蟄身上。

“都是這小子急利爭功,你看他當初就暗地裏使勁,使那勁,啊!”邊埋怨,又說:“我早就看出那月氏王不是什麼好鳥,一旦得到了人質,就……”話止住了,看看一言不發的冒頓,眼眉低垂精神委頓,內心又不禁一動。卻是另一種思維:“這小子闖過刀山箭叢卻毫發無損,大難不死莫非天意,天意切不可違,切不可違!”還有啥可說呢,於是當機立斷:“左部的事務繼續委托給左穀蠡王,從現在起,我從且蟄那裏調給你一萬輕騎,要最精銳的,你可以去逐個挑選。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向山南探詢,率左部伺機占領陰山、北假那邊……還有,然後再進取河南地!”又囑咐:“平日裏沒事,你盡可去訓練勇士,為實現大匈奴的夢想培養能征善戰的中堅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