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3)

第十回

雨瀑夜原質子九死

血戰峽口山洪逞威

風狂嚎漫扯著,就要把氈房掀翻。一個霹雷向氈房頂上落下,幾乎穿透人的軀體。有沉重的雨點擊打到氈牆上。僥直那上了馬,冒頓也上了僥直那的馬,騎在後麵。僥直那借著風的鼓動暗暗用刀挑開氈簾,忽見一個黑影閃過,便順勢一刀跟去,覺得倒下一副軀體。

坐騎縱身出門,箭一般衝向前去,後麵立刻就有了追趕的動靜。草地上果然奔跑著一匹離群的兒馬,冒頓一躍,落定在那匹棗紅馬滑溜溜帶雨的光背上,兩腿夾住,伏下身貼緊,就如生根了一般。僥直那的戰馬在減去一半的重負後,突然提速。

一聲胡哨,近處的樹後,草地上,不遠處的氈房裏,到處都亮起了火把,層層疊疊,喊聲伴著雷聲響得驚天動地。冒頓猛省,事情已經比猜想的嚴重得多,的確是“雲裏電閃閃,樹頭雷連連”。他慶幸今晚的冒失,但願天不滅冒頓。已經沒有耽擱的餘地,現在需要的是爭分奪秒脫離險境。

僥直那當先揮刀衝開層層阻截,血光在開始密集的雨點中飛濺。冒頓奪得一把彎刀在手,趕上前與僥直那互相掩護,坐下馬卻是奇快奇烈,不消片刻兩人就衝出了包圍。

草原之廣大方便奪路而逃,棗紅馬是南山草原上長大的馬,是唱歌的牧女一手調教的野性尚存的馬。一切都是為冒頓準備的,包括惡劣的天氣。

月氏騎兵此刻才算真正醒悟過來,但已經晚了一步。又一陣狂風橫掃,閃電像數柄貫空的利劍接連刺向曠野,萬鈞雷霆從空中墜落,大雨傾盆而下,火把紛紛熄滅。

有棗紅馬開道,風雨就轉化成了逃遁的掩護,但月氏兵卻還是緊追不舍。正這時,一道閃電落地,小樹林忽然燃起大火。林中的營地和為人質搭建的氈房,包括留守者,瞬間被大火吞沒。雷火似乎代表了上天的旨意,月氏人被震懾了,追擊暫時停止。

狂風暴雨時急時緩,冒頓和僥直那脫離了追擊,回望雷火已經熄滅,心中驚惶不已。冒頓下馬跪倒在雨水漱流的草地上,仰麵迷茫上蒼表示無限感激,然後連連叩首。及到起身,心中依然在祈禱。

僥直那提醒:“太子,我們得快些趕到北山口,越是耽擱,就越是危險!”冒頓恍然,立刻上馬,兩匹馬一前一後如順流的扁舟,飛速馳向半荒漠中,閃電把遠去的影象接連迭印在暴風雨之夜。

風雨中的夜行終究十分艱難。晴日裏幹涸的荒野早已水流縱橫。有溪的地段水漫成河,有草的窪地聚水成沼,有沼的濕地水漲成湖。不隻是冒頓和僥直那為生存而在這茫茫澤國中求渡逃生,來不及躲避的、失群的、羸弱的豺狐兔鼠,全都在雷電的驚嚇和風雨的裹挾下墜落命運的峽穀隨水湍流。大自然的變臉術其實遠遠超出人類與獸類發動的惡爭酷戰,無辜置乞求與頑抗的靈魂於九死一生,使疆場上刀戟箭矢的搏殺、殿堂和氈庭中陰險狡詐的權謀盡皆黯然失色。

太子和僥直那都是草原上的精靈,棗紅馬更是月氏草原上的精靈。頻繁的閃電、交彙的聲響、經驗和留心者,都是生死逃亡中的航標。而極端惡劣的天氣,早已使那些尚可借一片氈毯擋風遮雨的追擊者和潛在的阻擊者,產生了濃重的畏難與避禍心理。本來,戰爭的信息已經使沿途的警戒加強了十倍,而此時此刻,營房之外卻全線陷落於戰事的真空。追擊者自慰地說:讓暴雨和洪水去吞沒獵物吧,盡管他是鷹,是狼,但他已經陷入上天布下的天羅地網,無路可逃;而沿途的警戒者,尚且不知道在暴風雨掩護下的逃亡事件。

冒頓和僥直那體無完膚,僥直那的駿馬盡管強壯超群,但風雨中漫長而艱難的奔波終於使它筋疲力盡,遍體的傷口已經流不出血來。它滯留在水漫的草灘上,不再能向前一步,訇然倒在了風歇雨止的淩晨。

僥直那雙膝跪在戰馬的頭邊,傾聽著枯萎了的呼吸,感同身受,讓勇士的淚越過略高的顴骨流到口邊,滴落到戰友失去了神采的眼裏。

他幫助曾是形影不離的夥伴合上雙眼,手捧雨水洗淨它臉上凝結的血痕和泥斑,用寶刀在地麵挑一些帶泥的草莖撒在它的軀體上。他把眼淚從嗓眼裏憋回去,任它在心房汩汩流淌,彙入奔湧的血液中,衝決周身一道道哽咽的阻滯,瘋狂地傾瀉。

冒頓與棗紅馬肅立一旁,盡管危險伴隨身邊,他還是選擇了耐心等待,同樣一副草原上的俠骨柔腸。

棗紅馬在太陽升起的早晨恢複了精神,而山間濕漉漉的草地更加鮮亮。它們無視漸流漸逝的殘溪、折斷的孤樹和拋落的動物屍體,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月氏的隊伍過來了,這是戰時擴大了範圍的例行巡邏,他們完全不知道附近潛藏著天子的獵物。一夜狂風暴雨阻斷了信息傳遞,把月氏的一線戰鬥部隊屏蔽在王庭的情報之外,使他們對人質逃亡事件一無所知。

雖然兩人隻剩一馬,但在王命接力的斷裂帶上,冒頓和僥直那有幸躲過了多次的危險遭遇,以比夜間快得多的速度兼程,向南山口潛近。

棗紅馬真是一匹了不起的馬,它借助暴風雨,以優勢的速度和強大的體力,把消息、防範和預見都甩在了身後。它還是一匹沒有完全馴熟的馬,因而也還沒有聞名於月氏草原,它的無名與它的逃脫,包括有馬無鞍都構成了冒頓的幸運。

已經進入月氏合黎山口駐軍的防地,戰時巡邏越來越密集和頻繁。遠處出現了固定崗哨,凡可以利用的山頭上,都有了望的影子。

冒頓和僥直那更加小心,選擇有掩蔽物的地方和了望的盲區,謹慎地探索前行。如果軍隊把這裏當作戰場,那些掩蔽物的後麵說不定就隱藏著哨騎,令他們自投羅網。但目前匈奴右屠耆王還在居延半荒漠裏猶豫徘徊,戰與不戰尚未明朗;即便開戰,這裏也隻是北山口的後防陣地,屬於月氏士兵背麵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