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存慎慮屠耆怠上令
陷絕境紅顏贈駿騎
有穿舞裙的嬌柔美貌女子托過兩個木製的盤子來,力士就羊尾巴處捏住,手腕靈活地帶動刀鋒,便有兩塊寬約兩指的肥膘被放到托盤裏,款款地分別捧獻到冒頓太子和烏孫王子的席前。帶著犧牲尚留的體溫,兩塊油脂被丟進嘴裏,隻一吸,便直接吞了。在連聲的熱烈歡呼中,二合一的最隆重的歡迎儀式和開宴儀式宣告完成。
木架撤去,宰過的羊被挪去一邊,和其餘被宰的羊一起,或烤或煮。這邊已經喝起用馬奶發酵釀製的酒,不一時,烤好的肉帶著油煙和香料的濃鬱氣味,紛紛獻到席前。
月氏王沒有發表演說,也沒有提及任何軍國大事,隻是一味地勸吃勸喝,很是實在。不多久,月氏官員顯貴便紛紛離座,向客人敬酒敘舊,或相互介紹結識。酒越酣,話越多,本性越露,人越坦率;肉愈飽,興愈起,感情愈近,氣氛愈濃。在羊哀“咩咩”、烤肉煮肉的騰騰煙霧氣中,宴會進入到遊戲階段。席間有力士拽著角引來一頭高大健壯的種公羊,象征性地由月氏大王親自交到冒頓手裏,這是一項千人注目的榮譽。
觀看的人群被驅開,讓出一定的寬度。從寬度出發的,是沿小海子邊的平坦草地,那是一條隻有目標沒有劃線的跑道。
光背賽馬開始了。之所以說“光背”,是因為受生產力發展和新技術推廣水平的限製,當時的馬鞍、馬鐙基本隻限於王公貴族和戰陣使用,牧民依然傳統地騎在光背的馬上放牧,或隻在馬背上墊一塊氈墊之類。賽馬這樣的民間娛樂活動,當然也是騎在光背的馬上進行。
馬當然全是出類拔萃的,在起跑線上急切地捯動四蹄,隻等主人鬆開韁繩。
騎手不分男女長幼,選擇條件是人馬默契程度、個人駕禦能力及體重等綜合性狀。經過主持官員煞有介事的商討和爭執,發令官終於響亮而悠長地吆喝一聲,迫不及待的馬們便像離弦的箭一般,朝設在遠處山坡邊的返回目標飛馳,於是,呐喊之聲四起,混淆了士兵牧民,淹沒了王公將相。
這邊,原本出發的地方轉換成了終點,發令官搖身變成了終點裁判官。
所有的觀眾都帶著自己的傾向性,所有的助威者都忘乎所以。許多匹馬在賽道兩旁飛跑,有以接力方式為自己部落的賽手領跑鼓勁的,也有故意擾亂秩序的。
大約就在這個時候,匈奴右屠耆王在他的軍帳裏接到了頭曼單於的命令:立即向月氏發動襲擊!這使他大吃一驚。這個在不適當的時候作出的不負責任的決定,完全出乎且蟄的意料。
由於太子冒頓被節外生枝地送到月氏當了人質,對月氏開戰實際已經被提上議事日程。但且蟄心有顧忌,所以右部的作戰準備進行得非常謹慎隱秘。突然間接到頭曼單於的進攻命令後,他感到十分為難,再說,月氏並沒有任何向匈奴發難的跡象呀!他甚至懷疑這個命令有誤,因為當時匈奴沒有書麵文字,口頭傳遞的信息隻能靠特定的信物和輔助性實物符號來加以證實。其實,有什麼可懷疑的呢?進攻月氏是匈奴的既定方針,也是且蟄有所主張的,關鍵是選擇時機。但他認為,月氏既然單方麵來索要人質,本就是對匈奴先發製人的挑釁,其軍事上必然早有防範。此時如果發動進攻,且不說強弱未定、勝負難料,要緊的是冒頓太子會立即被月氏軍隊充作祭旗的犧牲,用來禱告上天激勵士氣,然後與匈奴作孤注一擲的抵抗。
想到這裏,右屠耆王心血上湧,胸口猛烈地跳動,不能自製。終於,他決定冒著違抗單於命令延誤軍機的風險,親自前往單於庭去核實命令,或可提醒頭曼重新選擇開戰時機。
焉支山小海子邊,激烈的賽馬結束了,瘋狂的助威聲變成了熱烈的喝彩聲,還夾雜著此起彼伏不明立場的胡哨聲。有許多人站到了馬背上,向被圍得水泄不通的月氏王宴前觀看,那裏正在進行頒獎儀式。
獲得第一名的騎手和賽馬在發瘋似的呐喊中,雙雙站到了領獎的位置。衣著鮮亮的美貌女子用木盤托上一條皮製的腰帶和兩個花環來。作為首席頒獎佳賓,冒頓先是把腰帶係在勇士腰間,接著,為騎手和賽馬戴上花環。在這個季節裏,也隻有百花池附近的山裏才能采到鮮麗的野花。騎手從力士手裏接過那頭漂亮雄壯的種公羊,並向冒頓致意。這時,冒頓發現騎手一雙明亮的眼睛不時瞥向旁邊,原來正與托盤子的姑娘眉目傳情呢。“可能是一對戀人”,他想。
這時,又有盤子端上來了,那是由月氏大王賜予的滿滿一銀碗酒。冒頓把碗遞到騎手麵前,小夥子瞪大了樸實而稚氣的眼睛,仰頭一口氣喝下酒去,於是喝彩聲和呼哨聲又暴風般響起。
此時,冒頓的榮耀隻在月氏大王一人之下,麵對各部落貴賓和月氏親貴,麵對眾目睽睽,風光遠遠超過了在匈奴當太子。他的心被打動了,想,月氏有像騏冼那樣令人討厭的人,有像居敕臼那樣知進知退卻也讓人看不明白的人,也有如天子這樣重視人情善於和解的人。畢竟一國要以大王為主,我又何必敵視月氏呢。想到這裏,他偷偷朝月氏王投過溫和的一瞥,再回身看僥直那,依然一副謹肅的模樣,不由得皺了皺眉。
席間的吃喝與草地上的娛樂同步進行,不讓須臾。
下一個節目是頂羊,就是由各部落推薦參賽的公羊,在現場進行決賽。這種比賽規模雖小,但氛圍集中,屬於身體對抗活動,而且要經過一次又一次的淘汰,自有其激烈與煽動性。
助威聲一浪高過一浪,最終,在爆炸般的驚呼中,一頭羊最終用堅硬的角刺穿了另一頭的眼睛。倒下的公羊被迅速拖走,騰開地方給獲勝的羊主人和犄角帶血的公羊冠軍頒獎。獎品是一隻處在生育旺盛期的母羊,由第二頒獎佳賓烏孫王子授予,當然也有兩隻花環。照例由月氏大王賜給滿滿一銀碗酒,由羊主人一口氣喝下,照例又響起喝彩聲和胡哨聲。
居敕臼乘興來到酒已半醉的月氏王麵前,先是稟告了什麼,然後附耳低言。月氏王微微一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