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鏡……”
“……二男……馬路牙子……不答應……再聽不到……我愛你……”
“……虎子……丟了……不通……”
“……草……”
“……洪霞……虎子……接他……掛……”
盧梭努力聽他們在說什麼,但實在聽不懂,他覺得胃部在翻滾,喊了一聲要吐。看到自己的洗臉盆已經到床邊,就衝上吐了幾口,完事順手將它扔了下去,立即聽見一句:“我暈!”
他沒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因為意識已經不受控製,任意穿梭。暗淡的童年,辛勤的高中,壓抑的大學,鬱悶的工作,孤獨的考研路,充實的軟院。阿嬌,小龍女,畢文文,楊薇。他意識到自己在說話,但卻怎麼也聽不見說的是什麼……
半夜,他下來好幾次,摟著馬桶狂吐。第二天黃昏,他才起床,捂著依舊難受的胃,到處轉了轉。校園空蕩蕩的,該走的都走了……
去年這個時候,我認識了你們,而如今,南下的,進城的,回家的,連那個死也不會挪窩的老毛,也不知道去哪裏了。落單後的盧梭,異常苦悶,遊蕩在校園內,頭一回發覺軟院是那麼的空曠。他是如此的寂寞,整天失魂落魄的,以至於不得不暫時離開,進城尋找一絲安慰。白天,大家都很忙,他就盡量去熱鬧的地方。然而,穿梭在人群中,他依然寂寞。隻有夜來臨了,他才會感覺有力量,到萬柳,與兄弟們聚聚,去回龍觀,跟馮靈鬧鬧。可惜,夜總是短暫的,白天那大把時間,他都不知如何打發。百無聊賴的時候,他不能不問自己:“我究竟是怎麼了?”
考研那陣,他也曾寂寞過,但因有小龍女的陪伴,走出了困境。如今,她還在身邊,關係更加親密,但卻不知為何,已經無法安撫他的心。獨自遊蕩在北京街頭,他壓根沒有注意眼前不斷閃過的高樓、街道、車流、人群,腦中一直想著一個問題:我該如何擺脫寂寞。他詢問了很多朋友,試圖找到答案,哪怕是一點提示性的線索也好。
“你還是太在意自己了,應該找個事做,把自己全身心的投入進去,忘我後,不光是寂寞,任何煩惱都會一掃而空。我推薦你讀羅素的《幸福之路》。”安妮的話撥開了盧梭心中的疑雲,他似乎看到天邊露出一絲亮,幸福之光就在不遠處。
篤信知心大姐姐的他,走進中關村圖書大廈,買下了《幸福之路》。在書架旁、樓下的長椅、未名湖畔、農園餐廳、二教、公交車站、馮靈家,他都貪婪的閱讀著。羅素充滿智慧的話,讓他躁動的心安靜了下來。
忘我!我得到了。
他立即買了一本《STL源代碼剖析》,回到大興,窩在圖書館的一個角落裏,安靜的讀著。不管這書有多難,不管是否有用,不管花費大量時間值不值得,他就是要讀懂。在低落的幾個瞬間,他盡量強化一種信念:不要去想,不要考慮得失,全情投入,我就是為讀書而生的。漸漸地,他開始學會享受孤獨了。
由於太投入,盧梭都沒有意識到新學期已經開始。突然有一天,他發現寢室坐滿了人,老毛、張悅、高豐歲都已回來。還多了兩位:一個瘦高的男生,叫羅西,是07級新生,哈爾濱的,另一個是過來串門的熟人宣萱。
沒過幾天,羅西就給5404注入新的活力。他嘴貧的要命,經常跟張悅一唱一和的損高豐歲,功夫之高,讓大家讚歎不已。他還給高豐歲起了個外號“高富帥”,這可把後者高興壞了,到處宣傳,讓所有人都使用這個新稱呼,搞得最後,很多人都已經不清楚高富帥的真名叫什麼了。
高富帥依舊沒什麼變化,整天就是在那裏遐想女生。尤其當了助教後,總說要潛規則師妹什麼的。但當一個師妹因為沒交作業,想請他唱歌了事的時候,他卻拒絕了。羅西得知此事後,便跟高富帥說那個師妹是故意不寫作業的,就想找茬接近帥哥。聽的高富帥心花怒放,神魂顛倒,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不止高富帥,連嘴巴特硬的老毛也遭了殃。因為宣萱的到來,他變得有點二,每天都要打掃寢室;經常喊美女過來,打打鬧鬧的;時不時,就請大家吃飯,一定帶著那個人。羅西總說要感謝毛嫂,因為她,大家才有了幹淨的寢室和免費的大餐。遭調侃後,老毛也不像以前那樣強勢,隻是傻兮兮的笑。而宣萱聽到這類話的時候,總是一本正經的說:“你們別瞎想,我不是毛哥的女朋友,我們關係很普通。”
然而,大家都不信宣萱的話,依然直呼其為毛嫂。毛哥更是對她體貼備至,在她生病的時候,天天買粥,親自送到床前,就差拿勺喂了。看著那個據說曾經懶得下樓吃飯,天天叫外賣的毛哥如此表現,羅西諷刺道:“毛哥!你這太熱情了,怎麼像剛談戀愛的中學生似的。這樣追女生不行,容易丟。”
羅西不幸言中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毛哥與毛嫂的關係破裂了,他們甚至會在走廊裏互相推搡。從那之後,宣萱再也沒跟5404的人接觸過。她是一個萬人迷,周圍總不缺追逐著。而可憐的毛哥,花光了自己所有積蓄,得到的卻是難以忘懷的傷痛。經常地,他會點上一支煙,趴在走廊的窗台上,對著校園長歎。
很快,毛哥就把痛深埋起來,跟學弟們一起享受快樂的單身生活。他們經常去海洋東北菜點大醬炒雞蛋、尖椒幹豆腐和軟炸裏脊,總吃路邊那位帶眼鏡大哥煎的鐵板燒,搭配著號稱桃李滿天下的河南師傅烙的金絲餅,也願意辛苦的等待傲慢東北大叔烤的玉米,偶爾到鼎盛買幾兩餃子,嚐一口特濃的鮮榨豆漿,還會就近爽一把春華秋實的宮保雞丁和麻婆豆腐。
晚上,張悅和羅西自習歸來,就會討論當天的所見所聞。一般說來,都是不停的YY女生,什麼小粉、小黃、文靜的,這些人他們都不認識,隻是根據特征隨便安上個外號。這兩位親密戰友經常會因為意見不合,吵鬧起來,互相噴,老毛和高富帥總要加入戰團。幾乎天天如此,寢室熱鬧非凡,勝過當初。
似乎一切都恢複了正常,但對盧梭來說,再也找不回過去那種感覺,他已經向前邁出了不可逆的一步。
“請問是盧梭嗎?”
“是我。”
“我這邊是億遊科技(上海)有限公司,我們收到了你的簡曆,請問你有空來上海麵試嗎?”
“去上海的倒是沒問題,但我想知道需要去幾次,我不能來回來去的折騰。”
“我們一般需要好幾輪麵試,但根據你的情況,我們會安排一天完成的。”
“那就好,我隨時有空。”
“你必須確認一個時間,我們好安排。”
“那就這周五吧。”
“上午還是下午?”
“下午吧。”
“下午兩點沒問題的吧?”
“沒問題。”
“好的,一會兒我把公司地址和具體要求發到你郵箱,收到後請回複。”
這是盧梭第二次麵試機會,一家不知名的公司。按理說,帝國理工的學生應該不屑於那種地方,而且就算想勉為其難的麵一麵,當聽到對方提出去上海這種“無理要求”後,也會果斷拒絕。然而,盧梭實在扛不住沒有Offer的壓力,所以隻能饑不擇食了。
掛斷電話後,他給上海唯一的朋友文文發了一條短信:“我周五要去上海麵試,有空聚聚嗎?”
“好呀好呀!我請客。”才十秒鍾,文文的回複就到了。
“那你來接我不?”盧梭純粹是開玩笑,他知道就算文文那天不上班,也不會答應的,認識這麼久了,總有一些了解的。他之所以選周五,就是想利用周末跟她聚聚,一箭雙雕。
“沒問題,坐飛機還是坐火車?”
“還沒買票,等買完告訴你。”盧梭沒想到文文居然答應了,他有點窘,這樣折騰人家不好,但如果再說剛才是開玩笑的,那豈不成戲弄了,所以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上海,我來了!”火車剛開過無錫,盧梭就開始激動不安起來,這個神秘的城市就在眼前,事業、愛情、未來都在前方等著呢。窗外下著小雨,溫溫柔柔的,一派從未見過的景色,江南果然迷人。
“抱歉,起來晚了,你下火車後,直接坐一號線,到漕寶路,我在那等你。”收到文文的短信後,盧梭的心反倒踏實了,這才是真正的她。下火車,買了地鐵票後,他在閘機驗票口呆住了。那裏有一個奇形怪狀的金屬杠子擋著路,每個人劃一下卡後,就直接過去了,但怎麼個原理,是否需要再做什麼,他研究了半天都沒搞清楚。無奈的他隻能問了站在旁邊的大爺,結果由於語言不通,聽了好久也沒懂。最後,他破罐子破摔,刷卡後,推了一下杠子,那東西轉下去,又上來一個新的,然後再也推不動了。那個大爺感歎了一下,又說了幾句後,按著盧梭的頭,讓他從下邊鑽了過去。盧梭的臉上熱辣辣的,這一刻,他覺得周圍人都在嘲笑他。
“上海地鐵太高級了,不知道怎麼弄,我從底下鑽進來的,太丟人了。”見到文文後,盧梭第一句就在自嘲。文文被他逗得咯咯笑,在上海養了兩個多月後,她的氣色好的出奇,臉白嫩白嫩的,十分可愛,而且精心的化過妝後,更加動人了。
“今天不上班?”
“為了你,特意請假的。”
“那怎麼還起來晚了?哦,我明白了,為了見我特意化妝,耽誤時間了。”盧梭開始調侃這個有段時間沒見的朋友。
“少來!美的你!讓女朋友知道,小心拔了你皮的。”文文白了他一眼,又給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盧梭覺得她那個表情有一種說不出的誘惑,與話的字麵含義正好相反。
“她來上海還得有一陣呢,不怕。”盧梭邊笑邊說。
“我們去漕河涇吧,別耽誤正事。”文文突然就嚴肅起來,盧梭不敢再開玩笑,老老實實的跟著她走。他們來到創天大廈對麵的肯德基,邊聊邊吃,一直到一點半。他發現她有點興奮,不停的說話,那些熟人的消息,挨個打聽。她的表情也隨著聽到的內容豐富的變化著,微笑、皺眉、撇嘴、瞪眼。當被問及在上海的情況時,她卻閃爍其詞。他覺得她在這裏肯定有很多故事,但卻不敢再提。
一點四十五,盧梭準時到達創天大廈,億遊科技的門口。這家公司規模不小,一百多人,一千平的寫字間,很氣派。筆試題不算難,隻是一些C++、數據結構和操作係統的基本知識,他很快就答完了。麵試官是個三十左右的男人,小眼睛,長發,打卷,一股外國程序員扮相。他看了看盧梭的卷子和簡曆,隻問了職業生涯規劃後,就說:“你等一下,我叫別人。”
一分鍾後,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短發女人敲門進來。雖然上了年紀,但仍然風度翩翩,充滿親和力。她是億遊人事部的白總監,簡單聊了幾句後,就跟盧梭確認了實習薪水,5000元一個月,這是一個他無法拒絕的天文數字。她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的說了一句:“我們還有三輪麵試,不巧的是今天他們不在,所以隻能等下周了。”
這是一個傳說中的拒人暗示,盧梭早就聽過,所以情緒很低落。白總似乎又讀懂他的心思,微笑著說:“別擔心,你大老遠跑來,我不會忽悠你的,下周一肯定有麵試,時間待定,等我電話吧。”
聽了白總的話後,盧梭暫時安心了,他離開了創天大廈,到肯德基去找還在那等消息的文文。
“怎麼樣?”看到盧梭後,文文開門見山的問。
“還行吧,說好一天搞定,結果還是拖到下周一,又得在上海呆幾天。”
“好事多磨嘛,正好我帶你玩兩天。”
聽了文文的話後,盧梭內心舒服多了,跟隨她到徐家彙吃了頓必勝客。飯後,疲憊不堪的他就跟文文分開了,獨自到7天漕溪路店休息。周六,他中午才起來,跟文文一起逛南京路步行街,因為惦記著麵試的事,到哪裏都沒心情。還好,接到了白總的電話通知——麵試定在周一下午四點——後,他總算踏實了。這時候他才發現,外灘的夜景是那麼的美。周日,他們又去了城隍廟和豫園,很盡興。
周一下午三點四十五,盧梭又來到了億遊,麵試他的是個麵色黝黑的台灣人,五十歲左右,叫Steve。他滿臉堆笑的拿著資料,讓盧梭說一下跟白總談的薪水。確認後,他們就聊了一些跟技術無關的話題。沒說幾句,他接了個電話,是借錢的事,扯皮半天後,他無奈地說:“好吧,就100萬,下次別再找我,我這是公司。”
盧梭有些反感,他覺得麵試時候接電話是不尊重對方的表現,因此,每次他都會關掉手機,沒想到,這種久經沙場的老將居然如此不職業。但他還是忍了,畢竟這不算什麼大事。Steve接完電話後,兩人又聊了幾分鍾,一個矮個男人走進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我有事,先走了,你盯一會兒。”
再次被打斷後,盧梭更加不爽了。他覺得剛才那個人長得有點怪,正方形的臉,八字眉,眼角和嘴角都下垂,活生生的一個囧字。但是,他又忍了,畢竟這也不算什麼大事。麵試結束後,白總帶她離開,很抱歉的說:“我們韓總有事剛走,你明天再過來吧。”
事到如今,再怎麼不滿,盧梭也得堅持到底了,否則之前的努力全白費了。周二,他又按時來到公司,見到了韓總,就是那個長得像囧字的。韓總既是公司老板,也是技術負責人,問了好多技術問題。最後他說:“我們公司還處在創業階段,工作很辛苦,你能承受得住嗎?”
“沒什麼,我還年輕,正是拚命地時候。”盧梭順口說了一句。
“你知道有多辛苦嗎?”看到盧梭不言語,韓總有補充說:“每周一三四九點下班,周六正常上班。”
“還好。”盧梭覺得確實有點辛苦,但這個時候,他不可能再退下來。
“對於我們公司,你有什麼問題嗎?”這又是一個經典模式,盧梭聽同學們說過,當麵試官說這個時,一定要多講幾句,因為這樣可以表現出對公司感興趣,成功機會大。他來之前,已經研究了億遊的產品——一款號稱3D虛擬社區的網遊,所以脫口而出:“我覺得,遊戲公司很有發展,因為遊戲跟電影一樣,什麼類型的都有人喜歡,所以不愁沒市場。”
“我們不是遊戲公司。”見盧梭愣了一下後,韓總接著說:“我們要做下一代互聯網,下一個Google。你知道下一代互聯網是什麼嗎?”
“這個我沒研究過。”
“3D互聯網,我們億遊是領導者。”說這句話的時候,韓總滿臉透著自信,接著又問:“你知道我們的企業文化是什麼嗎?”
“不知道。”盧梭都被問窘了。
“Google是什麼,我們就是什麼,你回去自己查查吧。”
最後,盧梭如願以償的拿到了億遊的Offer,雖然有諸多不愉快,但他還是決定來這裏。因為環境不錯,被天成搞垮後,他十分在意這方麵;因為薪水很高,足夠堵上家裏人的嘴;更因為實在沒有別的公司要他了。盡管圈內人肯定都會說這家公司的各種不好,但他卻安慰自己:非常人就該做非常事。
坐上返京的火車,他給小龍女發了條短信:“搞定實習,十一後入職,記得我們的約定。”